青州：神秘的微笑

青州，太低調了。

現在的青州是山東濰坊下轄的一個縣級市。但上古時期的青州，可是《尚書·禹貢》記載的古九州之一，以“海岱惟青州”為地理標志，涵蓋渤海以南、泰山以北的山東半島及河北部分區域。

關于“青州”之名，《周禮·夏官·職方氏》解釋為“蓋以土居少陽，其色為青，故曰青州”。

東方屬木，正對青色。

青州一面靠山，三面環水，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建成的“三城”——廣固、東陽、南陽有著較好的防御功能。

《晉書》稱廣固城，“山川險峻”。《青州府志》稱東陽城：控帶阛阓（huán huì），巷陌歧出，所以得以“千軍之伏，出奇制勝”。隋唐宋元青州曾長期是齊地的中心城市。

青州人性格剛柔并濟，曹操曾在此收編10萬“青州兵”隨其征伐天下。宋神宗則是直接稱贊青州兵——“京東武衛軍素號精悍得力，不減陜西兵。蓋青州營兵沉鷙驍悍，其天性也。”

青州有座范公亭公園，約300畝，湖面婉轉嫵媚，映襯著絕壁古城墻，江南秀美和北方雄渾兩種氣質在此交織。行走其間，春風怡蕩，柳絮飛煙，心曠神怡。

北宋皇祐三年（1051年），范仲淹以戶部侍郎的身份知青州，兼任淄、濰等州的安撫使。他不僅才華橫溢，還為官清廉，深受百姓愛戴。在青州任職期間，范仲淹親自汲水制藥，發放民間，成功制止了瘟病的流行。

為了感謝他的恩德，百姓將南陽河畔的泉水命名為“醴泉”，并在泉水上建造了一座亭子。

范仲淹在北宋皇祐四年（1052年）病逝，人們為了紀念他，將“醴泉”改為“范公井”，亭子也改名為“范公亭”。亭東有三賢祠，為后人祀三位青州知州

范仲淹、富弼、歐陽修

范公亭邊旁有棵楸樹，其樹圍6米半，高18米，冠幅12.8米，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1998年經林業專家鑒定被確認為“世界楸樹王”。

古樹都是有靈魂的，偌大公園，就三賢祠里這幾株千年古樹聚在一起，微笑守護著古賢的文脈與忠魂。

來青州，怎么能不提李清照呢？

作為宋代婉約詞派的代表人物，其人生中約20年時光在青州度過（約1107—1127年），李清照隨丈夫趙明誠移居青州，因趙明誠之父趙挺之去世后，家族暫離政治中心，選擇在青州隱居。夫妻二人共同研究金石書畫，吟詩作畫，留下了大量經典詞作和美好回憶。

李清照在《金石錄后序》中有這樣的記載：“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后。中，既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在寫下這些美到極致、妙不可言的文字時，她應該是“微笑”的吧。

青州古城有一條原汁原味的“昭德古街”，是首批 “中國歷史文化名街”之一，千年前西域商人聚居在此形成了穆斯林區。

由于地處交通樞紐，早在春秋時期，這里就已經和西域通商往來，成為古代“絲綢之路”最早的發源地之一。

到元朝時，來自西域的回族商人移居青州，逐漸在當時青州城內的東關一帶聚居。他們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邊修建起清真寺，并長期定居下來。

從青州古城東門出來，沿著東關街走數百米就到昭德街。東門內的古城區域商賈林立人流如潮熱鬧嘈雜，東門外的昭德街區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瞬間游客散得干干凈凈，窄窄的街面因為游人寥寥無幾顯得空曠甚至有些凄涼。

古街兩邊以居民為主，商業氛圍淡薄而且許多商店都上鎖閉門。街道地面都是青石鋪就，房屋多為一層，磚木混構，許多屋頂瓦片上都長滿雜草。這古街也太“原汁原味”了吧，我一邊閑逛一邊感嘆著。

沒走多久，一座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古建筑——古真教寺突然“冒”出來，讓我驚喜不已。

這是中國著名的古代清真寺之一，是元朝（1206～1368）著名宰相伯顏的后代于1302年所修建的。該寺占地面積6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積1300多平方米。

整座院落分為三部分，布局上左右對稱，屬于中國傳統建筑風格。主要建筑有影壁、寺門、儀門、禮拜殿、碑廳、講堂、經堂、學堂、沐浴室等。

寺門是傳統的中國風格建筑，上面鐫刻著“真教寺”；儀門上懸掛著許多有關伊斯蘭教的牌匾和楹聯，門洞里還有記載該寺歷史和有關伊斯蘭教禮儀的碑文；禮拜殿由前殿、中殿、后窯殿組成，其中中殿上方還建有望月樓。

這座寺廟也很安靜，只有幾位頭戴穆斯林白帽的當地居民坐在大殿門口的椅子上“侃大山”。陽光打在寺內的松枝上，不知名的小鳥在歡快地鳴叫。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一下就會松弛下來，我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頭腦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春日下午，微笑著看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走過太多人工翻新、“濃妝艷抹”的所謂古城古街，突然來到長達數里清水出芙蓉、冷清寂寞的昭德古街，真的整個人都會放松下來。聽不到商販或街邊小店喇叭無休止的叫賣聲，也不用擔心游人圍著你兜售當地的土特產。

走了一會兒，突然看到一個外觀非常普通的小院子有人排隊，于是好奇地走進屋里，看到在屋里現做現賣當地一處著名的特色小吃“糗糕”。

我于是也排進隊伍，一邊排隊一邊上網查這個從沒有吃過的古怪的特產到底是什么美食。

清真糗糕起源于明洪武年間，距今已有600多年歷史，為青州府地方名吃。

清真糗糕是以優質大黃米、紅棗、花生仁、蓮子等配制而成，制作過程中不添加任何添加劑和糖，紅棗據說占了近三分之一，因此才有濃厚的棗香味和恰到好處的甜度。一般米糕都是經過蒸制而成，糗糕則是經過水煮和不斷攪動而成，所以人們把攪動叫作“糗”，習慣地稱其為糗糕。

在現場，看到七八位工人，每人面前一大鍋黏稠的黃米打底的像濃厚八寶粥一樣的混合體，工人們用力地在鍋內用大鏟畫圈攪拌著，看著就很費氣力。

排了近20分鐘的隊伍，終于輪到我，買了兩種口味的糗糕。雖然老板告訴我這個糗糕涼下來后吃口感最佳，但是我忍不住誘惑，迫不及待用小勺舀起一大塊熱氣騰騰的糗糕送入口中，瞬間棗香米香把喉嚨包裹，黏稠滑爽的米糕順著喉嚨一路滑落而下，奇特的味覺讓人迫不及待又舀起第二口。

如果你心情不好，相信我，吃上幾口糗糕，肯定也會被這獨特的口感和甜蜜所征服，微笑著吃到肚撐。

第二天我帶著一盒糗糕回到上海放進冰箱冷藏室，又過了一晚我取出糗糕來品嘗，果然又是一番風味，冰甜涼糯。微笑！

很多年前網絡上看到一組神秘微笑著的殘缺佛像圖片，從此，心里就有了一個念頭：某年，某月，某天，我們一定會相見。

2025年4月5日，在青州夢想成真。在博物館4樓的佛像展廳，人潮涌動，一進展廳門，一尊立佛就撲面而來。

立佛通高115厘米，為北齊（公元550～577年）代表塑像。面容清秀安詳，雙耳垂肩，柳葉彎眉，目光俯視人間，右手施無畏印，左手施與愿印。此地出土佛像大多殘缺，此尊造像之完整殊為難得。尤其是佛像身上貼金彩繪袈裟色彩鮮艷，歷經千年依舊奪目。

來到佛像正前方，看著世尊雙目慈悲，嘴角微揚，抑制不住的笑意向四處發散蔓延，感到宇宙間一股溫暖的力量將我包裹，游蕩世間幾十年的酸楚苦痛在這微笑和溫暖中煙消云散，似乎漂泊遠方的游子終于回到安心停靠的港灣。

多年前網絡上看到的微笑和眼前這神秘動人的微笑此刻合體，瞬間淚目，遍體清涼。

館內的塑像幾乎無一例外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微笑。比如這組貼金彩繪三菩薩雕像，菩薩們幾乎都忍不住要咧開嘴大笑了，只不過為了保持莊重的形象“強忍”著抿嘴。真不知他們遇到什么樣的喜事如此開心，還是他們已經徹底看穿生死，無論身處何境，只是用微笑來面對一切生老病死命運無常……

這些微笑的佛像竟然大都來自中國歷史上戰亂頻繁、社會動蕩的南北朝時期，而最為殘暴、荒唐的短命王朝北齊出土了最多的微笑佛像。這種強烈的反差更加凸顯了這批佛像的珍貴和“神秘”。

或許，塑造這批佛像的工匠們正因為身處亂世艱難度日，才會把對美好世界的向往和寄托都在塑造佛像時不由自主地融入微笑的表情中，塑像的過程也是對殘酷悲慘現世命運的無聲抵抗。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這些佛像會在千年后1996年山東一座廢棄古寺地下被發現出土。這一發現立即轟動海內外，成為當年的全國考古十大發現之一，后又被列入20世紀百項重大考古發現之一。西方學者譽之為“改寫東方藝術史及世界美術史的，中國20世紀最重要的佛教考古發現”。

這座廢棄古寺名為龍興寺，這些微笑佛像所藏的小城叫——“青州”。

除了神秘的微笑，青州塑像的另一神奇之處讓我贊嘆不已。

這兩尊塑像都披著薄薄的一層衣衫，尤其是左邊的塑像就像披了一層薄紗，身體柔美動態曲線盡顯，甚至能感受到披紗呈半透明狀的質感。在1000多年前，此地匠人便能在堅硬的石頭上雕塑出如此美妙的藝術作品，委實令人驚嘆古人之藝術天賦。

繪畫風格自古有“曹衣出水”一說，指北齊曹仲達開創的人物衣褶的畫法，“曹家樣”的衣服褶紋多用細筆緊束，似身披薄紗，宛如出水之感，所以得名。曹仲達的畫作目前尚無存世，但在青州出土的這批佛像上，我們似乎更加直觀地看到了其所描繪的精妙境界。

“青州微笑”的后勁很足。回到繁華都市后的一周內，我常常處于一種玄妙清凈的狀態之中，腦海里經常浮現青州博物館里那些千年前佛像面龐上的溫暖而又堅定的笑容，讓我處理日常工作雜事瑣事時可以心靜如水。

這樣剛柔相濟、微笑恬淡而又充滿人間煙火氣的青州，怎能不讓人懷念！

No.6410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俞鐵成

作者：廣慧并購研究院院長、廣慧投資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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