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中東歐如何重塑中歐關系

導讀

歐洲的疑歐主義問題由來已久，尤其是近年來，中東歐國家的疑歐主義不斷上升。這種思潮根植于經濟不平等、主權擔憂和文化認同差異，加劇了歐盟內部的分化。隨著世界多極化趨勢加速演進，中東歐國家開始展現出更強的戰略自主性，外交決策日趨平衡務實，這既符合其本國利益，也對中歐關系再平衡具有重要戰略價值。

本文為中國觀察智庫獨家約稿，轉載請注明來源：中國日報中國觀察智庫。

作者：王弘毅

北京外國語大學中東歐研究中心副教授

疑歐主義問題與歐洲一體化進程相伴而生。縱觀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各個階段，從法國戴高樂政府到英國撒切爾政府，再到波蘭馬泰烏什·莫拉維茨基政府，疑歐主義圍繞主權讓渡與超國家機構權力擴大之間的矛盾，周而復始地出現于歐盟內部。

在持續博弈和妥協中艱難創立的歐盟，從未遭遇過近十年這樣的挫折。英國脫歐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掀起了一股逆一體化的浪潮。頗具代表性的事件是2021年波蘭憲法法院裁定其國內法優先于歐盟法，此舉在歐盟和波蘭國內引起了軒然大波，歐盟相關機構和一些成員國譴責這一裁決是對歐盟“史無前例的挑戰”。

從經濟維度看，波蘭和匈牙利的經濟疑歐主義敘事充分暴露了歐盟成員國在區域價值鏈中的不平等地位。這種不平等形成的原因既與歷史鴻溝有關，也與綜合國力的現實差距有關。

從主權維度看，中東歐國家的主權疑歐主義表現為對于歐盟安全和政治共同體的直接拒絕。這種心態根植于屢遭強鄰侵略的創傷記憶之中，因此，大多數中東歐國家懷有強烈的地緣政治不安全感，進而對主權的分享和讓渡異常敏感。

圖片來源：中國日報

從文化維度看，中東歐地區的疑歐主義間接削弱了歐盟內部的社會凝聚力。盡管歐洲一體化最初以經濟合作為基礎，但真正持久的共同體建設需要建立在一定程度的文化認同之上。近年來，中東歐地區疑歐主義政黨的快速崛起凸顯出這種文化張力。這些政黨在意識形態上雖有差異，但普遍強調維護民族傳統與文化認同，反對歐盟核心國家所倡導的自由主義與多元文化主義議程。如在2025年6月結束的波蘭和羅馬尼亞總統選舉中，持疑歐主義立場的候選人卡羅爾?納夫羅茨基和喬治·西米翁均將保守的鄉村秩序視為民族精神和文化傳統的堡壘。

中東歐國家疑歐主義政黨的群體性崛起不僅對歐洲一體化的未來具有深遠影響，也對中歐關系具有不可忽視的外溢效應。在歐盟對外決策框架下，凡涉及共同外交和安全的政策或法案，都需要全體成員國一致同意才能通過。譬如，斯洛伐克否決了歐盟第18輪對俄制裁方案，匈牙利則未簽署關于烏克蘭問題的聲明。而涉及經濟領域的絕大多數決策則一般采取有效多數決策方式，需要同時滿足55%以上的人口數量和16國以上支持。這將意味著來自中東歐地區的11個歐盟成員國在歐盟決策過程中具有重要影響。

自2019年馮德萊恩擔任歐盟委員會主席以來，積極推動歐盟朝著地緣政治力量方向邁進，并對華提出了“合作伙伴、經濟競爭者和體制對手”的三重定位，導致中歐經貿務實合作關系不斷政治化，政治關系快速安全化。2022年烏克蘭危機爆發后，歐盟整體對華關系中的“去風險”和“競爭對手”立場趨強。在歐盟對華政策的規范性壓力影響之下，運轉近十年之久的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受到全面沖擊，多數中東歐國家對華務實合作遇阻。

圖片來源：新華社

隨著烏克蘭危機的延宕、跨大西洋關系的結構性變化，以及“全球南方”的群體性崛起，世界多極化趨勢和人類文明新形態格局演進加速。一些中東歐國家開始意識到，該地區應避免成為“中間地帶”，淪為美西方與俄羅斯地緣政治博弈的利益犧牲者，而應該重新界定自身的經濟發展和安全利益，走符合自身國情和本國人民利益的發展道路。

一個顯著證據是，在2024年訪華的歐盟國家領導人中，除了德國、意大利兩個歐洲大國之外，其他主要來自中東歐地區。值得一提的是，在2024年10月4日歐盟通過的對中國進口電動汽車加征反補貼關稅投票中，四個反對國中有三個來自中東歐地區，分別是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與匈牙利。與此同時，波蘭、克羅地亞、希臘、羅馬尼亞和捷克等都投了棄權票。

中東歐國家在歐洲一體化和歐盟對華政策上逐漸展現出的戰略自主性，外交決策日趨平衡務實，這既符合本國的安全與發展利益，也對于中歐關系的再平衡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

當前歐洲的變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面對“全球南方”的崛起和“東升西降”的趨勢，歐洲開始重新思考自身在全球權力格局中的定位，推動多極化世界加速成形；二是中東歐地區極右翼民族主義力量回潮，正在沖擊歐盟成員國之間原有的共同價值觀和一體化共識，內部裂痕日益加深。這一形勢恰恰也為中歐更加堅定地相向而行注入了巨大動力。中歐之間需要更多地凝聚多邊主義政治共識，超越文明中心主義和“文明沖突”論，攜手構建均衡、公正、可持續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

圖片來源：中國日報

本文英文版發表在中國日報國際版，英文版標題為 "Internal schism"

出品：中國日報中國觀察智庫

責編：宋平 高進安

編輯：張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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