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安,曾是“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總部”(簡稱二司)的“總指揮”,時年22歲,卻是“文革”文革初期叱咤風云的統帥人物。在周恩來總理的關愛和教育下,他及時退出了紅衛兵組織,有幸未進入被毛主席稱之為紅衛兵“五大領袖”之列,而免于歷史審判。周太安就此引退、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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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安與郁蕾娣,一個是出身將門的“紅衛兵 司令”,一個是“樣板團”里演主角的紅色芭蕾舞女明星。他們在偶然的機緣里相識相戀,卻在特定的年代里遭遇到種種必然的磨難……當筆者打開塵封60多年的歷史記憶,向讀者朋友講述的不僅僅是一個凄婉動人的愛情故事……
01、他在“二司”時,認識了后來成為他妻子的郁蕾娣
“文革”初期,“二司”的文藝部成立不久,北京的 文藝團體都主動上門來和“二司”聯系,希望加盟。當時中央芭蕾舞團群眾組織的兩個年輕頭頭,更是積極,三天兩頭地找周太安,希望他到團里去“講話”,去給予支持。后來,他們告訴周太安,團里另一派已經和“三司”掛上鉤,得到支持,所以他也必須去表明“二司”的態度。
于是,周太安在1966年10月的一天來到位于虎坊橋的 中央芭蕾舞團,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藝術殿堂”,第一次面對面和演員見面。
在支持“二司”的一群演員的熱烈歡迎下,周太安和這批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女演員們進行了交談。演員們七嘴八舌述說著團里兩派不同的觀點,爭先恐后地介紹著劇團的歷史、現狀。
這時,只有一個女孩靜靜地坐在一邊,一言不發。散會后,她才走到周太安身邊,十分大方地問他對劇團形勢的看法,周太安卻反問她為什么會上一言不發,她坦率地講,她現在并不是哪一派組織的,現在也沒下決心加入哪一派,今天只是來聽聽。周太安和她就這么相識了。
那時,“樣板戲”這個名稱還未出現,“樣板團”產生 還是兩年以后的事情。郁蕾娣當時還只是剛剛分配到劇團不久的舞蹈學校畢業的高才生,排練《紅色娘子軍》中吳清華的C角,還未來得及和觀眾見面。
周總理在先農壇接見的“二司”長征宣傳隊中,有一支隊伍,就是以中央芭蕾舞團為主的文藝宣傳隊,路線是由太原步行到延安。
在“長征”串聯隊伍中,周太安又見到了郁蕾娣。他走在她身邊,他們邊走邊聊。話題自然還是“文化革命”, 是劇團斗爭“大方向”。兩人都十分坦率地談了自己的看法。
后來,周太安和郁蕾娣相熟了,她講,是那次“長征”路上的談話,使她對周太安產生了好感。她說,她這個普通工人出身的孩子,從來對高干子女就沒好印象。她認為周太安不像她想象中的高干子女,而更像是個大學生。
一個月后的一天,郁蕾娣和劇團的群眾組織頭頭到“二司”的辦公地點找周太安,看著經過長途跋涉而歸的她,周太安從心里欣賞這個只有十八九歲的芭蕾舞演員。
郁蕾娣告訴周太安,昨天他們才從西安擠上全是紅衛兵到北京串聯的火車回到團里。他們聊起了他們一路的艱辛,聊到了革命老區人民十分貧窮而艱難的生活,聊起了他們一路的感受。大家說得十分熱烈。
分手時,周太安告訴郁蕾娣:“中央有文件,要群眾組織里的高干子女都退出去,我可能最終也要離開‘二司’,回到學校去參加‘文化革命’。”
郁蕾娣沉默片刻后,抬頭對周太安說:“不管你去哪,都告訴我,別失去聯系。”
從此,他們成為朋友。
02、在他經歷了兩次短暫的“戀愛”后,郁蕾娣闖進了他的生活
周太安回到學校后,因為種種謠傳,說他是劉少奇和鄧小平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支持的“保皇派”的頭頭,所以有幾個月他在學校宿舍中被幾個同班的“人大三紅”的紅衛兵看管著,沒有行動自由。當然,他們也沒有完全把周太安當成“犯人”,因此,除不許回家之外,他還能接電話,還能在他們陪伴下去看大字報。
周太安被“關押”的這段時間,他父親在機關也正遭受著批判。母親忙于機關的“文革”,也無暇過問他的處境。此時只有郁蕾娣幾乎每天都往學校打電話,問問他的情況,給予了他真誠的支持和鼓勵。在那自感孤立無援、被誤解的寂寞中,每天聽到郁蕾娣電話中充滿感情的問候,成了周太安那時生活中唯一的“亮點”。
在此之前,父母都曾為周太安的婚事操過心,他除了感謝父母的關懷之外,也十分坦誠地表示,他自己的“對象”由他自己選擇,希望父母今后不要插手。
由于周太安在這個家里的“特殊地位”:父母以前生的三個孩子——他的一個哥哥、兩個雙胞胎姐姐,均因戰爭年代的艱苦生活和艱難處境,先后夭折。他由“老四”變成“老大”,從此父母對他疼愛有加;加之,不管是學習,還是其他方面,他讓父母操心的地方很少,因此父母從來對他都是言聽計從,十分尊重。
自從那一次周太安跟父母鄭重地談過話之后,父母也真的再沒有對他的個人生活插過手。郁蕾娣恰恰是他經歷過兩次短暫的“戀愛”后,一心一意為政治而獻身時,闖入他生活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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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芭蕾舞團由于江青插手排練的《紅色娘子軍》漸漸聲譽鵲起。飾演劇中吳清華A角的舞蹈演員又因為江青的一句話而獲罪,被送進“牛棚”。郁蕾娣由C角升為B角。由于她年輕,身體好,因此演出的機會比較多,漸漸地她在北京,甚至全國的知名度也高了起來,不時坐在人民大會堂主席臺開會,不時又參加國宴,歡迎來訪的外國貴賓,報上還時不時刊登演出后領導人上臺接見演員的照片,街上賣的“紅劇”照片也是她的舞臺形象。相比而言,周太安由學校回到家,只是“文革”中的一個“逍遙派”,無所事事。
而此時,周太安的父親被批判的“調門”越來越高,大有“不打倒誓不罷休”的趨勢。一天,他見到郁蕾娣,講起他的擔心,隨口問她:“小郁,以我和我家現在的狀況,恐怕會耽誤你的事業,我們是不是現在分手,以免今后對雙方造成更大的感情傷害。”
他話語剛落,郁蕾娣哭了,哽咽著說:“別說你父親沒被打倒,就是真打倒了,我也不離開你……”
周太安又問:“那你的事業……”
郁蕾娣遲疑片刻后說:“不怕,不讓我上臺,我就去教學生,不一樣是從事芭蕾舞事業嗎?”
“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周太安懷疑地問。
郁蕾娣認真而嚴肅地點著頭說:“這么大的事,我還能 騙你!”
03、他們在來自政治上的種種壓力下,充滿激情地度過那特殊的歲月
周泰安和郁蕾娣相識不久,江青為了充實和加強她在文藝界抓的幾個團體的“聯系”,決定派軍代表進駐。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么巧,到中央芭蕾舞團的軍代表恰巧是由海軍機關派去的。剛剛進駐劇團時,幾位軍代表,特別是兩位負責人,對周太安都十分友好、熱情,郁蕾娣作為劇團的主要演員,又與“海軍”有這種特殊關系,自然也得到了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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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景不長,隨著周太安父親在海軍的日子一天天難過,處境一天天變壞,批判的調子一天天升高,他們的態度也一天天發生著微妙而明顯的變化。起初是見面一改過去問寒問暖的熱情,只是冷冷地點點頭,不久,如果在劇團碰見,他們會扭過頭,裝著根本就不認識周太安……
對此,周太安思想上早就有準備,郁蕾娣卻無法接受他們態度的變化。她本來就是一個性格開朗、坦率、外露的人,見到他們對周太安如此,每次都要罵幾句“勢利眼”、“小人”之類的話。有時兩人在樓道口或大門口碰上這種場面,若不是周太安拉著郁蕾娣,她都會沖上去和軍代表正面沖突。
沒過多久,劇團軍代表在全團宣布了一條紀律:今后劇團的演員,除已經結婚的,一律不準在外過夜。周太安一聽,就知道這條紀律是沖著郁蕾娣和他來的。因為劇團的年輕演員幾乎都是在團里找朋友,像郁蕾娣和他這種戀愛關系的在劇團里鳳毛麟角。
這之前,每到星期六下班,郁蕾娣都要趕到周太安家,和他的兄弟姐妹聊天,或是與他一起逛街后回家,晚上同他妹妹住在一起,又是嬉鬧到很晚;直到星期天的晚上,她才趕末班公共汽車回團。如果趕上星期一沒有重要事情,偶爾也會星期一一大早,她趕頭班的汽車回團上基本功的訓練課。
可這條紀律公布后,郁蕾娣只能在星期六下班后急匆匆地趕回家,吃個飯,聊不了多長時間,又要急急忙忙趕末班車回團。那時全北京也沒有出租車,中間要倒一次車,她才能回到天橋附近的劇團住地。因此周太安9點多鐘就要動身,坐一個小時的電、汽車把她送回,然后再趕末班車回來;星期天早上,她練完功,再坐公共汽車來,晚上又是急匆匆地返回。
很多次,大家聊天聊過了時間,趕不上末班車了,周太安只好騎自行車馱著郁蕾娣,把她送回團,然后再騎車回來。記得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不能騎自行車,那天晚上,周太安和郁蕾娣早早地從家里出來,踏著厚厚的積雪步行,從公主墳趕回城南的劇團。
他們一路走,一路聊,一路欣賞著冬天雪中的北京,走到劇團已經是深夜11點多了,劇團的大門早已關閉,周太安托著郁蕾娣,從大鐵門上爬進去。
郁蕾娣在門里叮囑周太安:“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回去要小心。”
周太安則在門外安慰郁蕾娣說:“別擔心,我今天不回家了,去附近一個朋友家借住一夜,明天星期一,我正好要在城里辦事。”她這才放心回宿舍去了。
然而,周太安不可能這么晚去打擾任何一個沒有事先講好的朋友,于是,他一個人又踏著雪,迎著飄飄灑灑的雪花,到深夜兩點多才回到家。
每當周太安想起那時的日子,雖然有來自政治上對家庭、對他們的種種壓力,但愛情是美好的,生活依然是快樂的,有時甚至是十分浪漫的。直到多年后,那趕末班車急匆匆的腳步,那雪夜的北京,那深夜兩人漫步街頭的笑聲,依然歷歷在目,令周太安難忘、留戀。
周太和郁蕾娣1966年相識,到1970年已經談戀愛4年,他已是26歲,郁蕾娣也24歲了。正當他們談婚論嫁時,1970年初,劇團的劉慶棠突然在一次全團大會上正式以黨委名義宣布,劇團的主要女演員結婚年齡最底限是28歲,并講這是報江青批準的,理由是為了保證樣板團主要演員的藝術生命。
其實這條規定,對劇團而言就是為郁蕾娣制定的。因為那時鐘潤良已經結婚,女主演只有郁蕾娣還沒有結婚。周太安和郁蕾娣雖然憤憤不平,也只能接受這不平等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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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這時,郁蕾娣找周太安,說起她埋在心頭很久的一個秘密:她有一個妹妹,1964年在支援西北建設的熱潮中,中學畢業報名去了新疆建設兵團,和同去支邊的一個上海同 學同居,并懷了孕。不想這個男朋友和幾個人一起盜竊農場的木材,后來事發,按盜竊集團主犯被判了12 年徒刑。她妹妹流著淚,承受著方方面面的指責和壓力生下了他們的孩子。由于原來就沒有正式的結婚手續,“事實婚姻”在那個年代不被承認,也不受保護,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她妹妹只好把孩子留在上海母親家中,只身又回到建設兵團。現在這個孩子已經兩歲,快要懂事了。她妹妹將來要再嫁,拖著這么一個孩子很難;孩子的父親還要再坐10年牢;一個小孩留在外婆家,外婆還在工廠上班,身邊還有郁蕾娣的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生活更是十分艱難。
在和盤托出一切后,郁蕾娣試探性地對周太安講:“我們結婚后,你是不是可以考慮考慮,我們把這個孩子領養過來,這樣對我母親、對我妹妹、對孩子都好。對我們講,就算結婚后想要一個孩子,也沒關系,兩個孩子不算多。”
周太安經過考慮后,征求了我父母的意見,接受了這個與我們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他讓郁蕾娣把他們兩人的照片寄回上海,掛在墻上,讓孩子從小認識他的“爸爸”、“媽媽”,后來,周太安每年回京休假時,又讓外婆帶孩子到北京來和他們見面,培養感情。就這樣,在周太安和郁蕾娣結婚遙遙無期時,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周陽。
04、江青的幾句話差點讓他們成了牛郎織女
隨著“樣板戲”紅噪一時,郁蕾娣也是聲名鵲起。雖然那時傳媒沒有今天如此發達和具有影響力,但因為全國只有這么幾出“樣板戲”,因此這幾個劇團的主要演員,可以講比今天的許多明星知名度要高。周太安也因父親的“高位”,女友的“出名”而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
那時,全國普及“樣板戲”,劇團要為全國所有省市的舞蹈團體排練“紅劇”,郁蕾娣也在全國各省市有了許多飾演“吳清華”的學生。周太安所在的38軍112師宣傳隊,也請郁蕾娣到部隊駐地去幫助他們排練“紅劇”片段,師里的領導給予了非常熱情的歡迎,對于郁蕾娣這位“名人”能為一個師級宣傳隊認真負責地排練,他們十分感謝,郁蕾娣給他們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同時,郁蕾娣同師里負責宣傳的領導,也建立起良好的關系。這種交往本來并不具有任何功利的目的,但后來卻因此而改變了周太安和郁蕾娣的生活。
不知什么原因,飾演“吳清華”A角的演員被冷落了,郁蕾娣成為A角。演出是她,出國是她,為來自世界各國的元首、政府首腦演出也是她。特別是1970年我國恢復聯合國席位,美國和中國關系開始松動后,世界各國的領導人更是頻繁來訪。他們只要來,總是也只能是用“樣板戲”接待他們。
由于芭蕾舞是世界“語言”,所以“紅劇”的接待任務就特別多。直到多年后,周太安都還能回憶起來接待的外賓就有:美國總統尼克松、法國總統蓬皮杜、日本首相田中角榮、羅馬尼亞總統齊奧塞斯庫、阿爾巴尼亞國家主席霍查、越南國家主席胡志明、總理范文同、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等幾十位外國領導人。
雖然膝蓋的傷病困擾著郁蕾娣,每月一次的月經依然痛苦不堪;但為了和周太安的相戀,她仍然承受著各種各樣的壓力。后來,郁蕾娣常跟周太安講,這段日子是她從藝以來過得最有意義的。
1971年,“9 ·13”之后,周太安和郁蕾娣的相處,曾經有過一段比較輕松的日子。劇團的大門可以自由進人了,那些已經轉業在劇團任職的軍代表也有笑臉了,“不許在外過夜”的規定似乎也不再強調了。他們原以為生活會按著這種節奏和氛圍正常地延續下去,誰知,隨后而來的政治“風暴”和壓力來得那么快,又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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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是1972年的夏天,錫蘭(現在稱斯里蘭卡) 總理班達拉奈克夫人到北京訪問,演出“紅劇”依然是郁蕾娣。幾天后,江青突然興起,要審查她陪同這位女總理訪問的紀錄片。據講,在審查到她陪同觀看“紅劇”時,江青與在場的劉慶棠有這么一段對話:
江青:“這個演員(指郁蕾娣)今年有多大?”
劉慶棠:“今年二十三四歲。”
江青:“她跳得不錯,表現怎么樣?”
劉慶棠:“很刻苦,表現不錯。”
江青:“要好好培養,有男朋友嗎?”
劉慶棠:“有了。”。
江青:“是什么人?”
劉慶棠:“是海軍一位副司令(開國中將周希漢)的兒子。”
江青:“告訴她,我的人(指‘樣板團’的人)不要和這樣家庭的人(指走資派出身的人)來往。”
劉慶棠:“我們一定轉告她,并堅決按您的指示執 行。”
這段決定周太安和郁蕾娣命運的講話,是劉慶棠親口向郁蕾娣陳述的,并且以黨委和劇團的名義正式通知郁蕾娣:“組織上不同意你現在的戀愛關系,希望你為了事業,從政治上慎重考慮,聽江青同志的話。”
那是一個周末,郁蕾娣打電話到部隊,讓周太安無論如何請假過去,說有急事。駐地高碑店到北京只要兩個小時,周太安請了假匆匆趕到北京,在離劇團不遠的陶然亭公園等她。她不讓周太安去團里找她,這一反常的舉動,讓周太安意識到可能遇到了嚴重的問題。
他們走在公園的路上,郁蕾娣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言不發。周太安問她,她也只是哭。在一棵樹下站住后,周太安厲聲地問她:“到底什么事, 告訴我,光哭有什么用。天不會塌,再大的事,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當郁蕾娣抽噎著把事情告訴周太安后,他也吃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想不到,一個如此顯要的“人物”,會去干涉一對年輕人的感情生活;他想不到,他和郁蕾娣歷經磨難的戀愛會遇到如此巨大的障礙!但他懂得,在那個年代,江青一句話,可以讓一個人坐牢,讓一個家庭家破人亡,甚至可以置一個人于死地。
周太安試探地問郁蕾娣:“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