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生涯的代價：作家需要多少錢才能維持生活

本文節選自

《我為什么要寫作》

喬治·奧威爾 著

上海譯文出版社

寫作生涯的代價

這是喬治·奧威爾對《地平線》雜志一九四六年九月刊出的《寫作生涯的代價》所提問題的答復，除他以外還有好幾位作家收到了下列的問題：

問題

一、你認為作家需要多少錢才能維持生活？

二、你認為嚴肅作家能靠寫作掙到這個數目嗎，如果能夠，怎么掙？

三、如果不能，你認為他的最合宜的第二職業是什么？

四、你認為作家精力用在其他職業上，文學是否因此蒙受損失，還是因此得到滋養？

五、你認為國家或者任何其他機構是否應該為作家多做些什么？

六、你是否滿意你自己的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你對希望以寫作謀生的年輕人有什么具體的勸告嗎？

一、

按照目前貨幣的購買力，我認為在付了所得稅后一星期十鎊是已婚者的最低限度收入，未婚的人也許一星期六鎊。我認為，作家的最佳收入——仍以目前購買力為準——是大約一年一千鎊。有這筆收入，他可以生活得相當舒服，不必借債，也不必做受人雇傭的寫作，而又沒有自己已肯定升入特權階級的感覺。我認為你不能要求作家能靠工人階級的收入做好自己的工作，這樣要求是不公正的。他的第一需要，就像工具對于木匠一樣，對他不可缺少的是一間舒服暖和的屋子，他可以放心工作，不會給打斷。雖然這聽起來并不是很高的要求，如果你按照家庭安排來考慮所需費用的話，這意味著需要相當高的收入。

作家的工作是在家里完成的，如果由它去的話，他幾乎會不斷被打斷。要不被打斷總是費錢的，不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其次，作家需要大量的圖書和期刊，他們需要存儲文件的地方和家具，他們花在通訊上的錢也不少，他們需要秘書協助工作，即使是非全職的，而且大多數作家大概都需要旅行，需要生活在他們認為合宜的環境中，需要吃喝他們最喜歡吃喝的東西，需要有能力請朋友在外面吃飯或留宿家中。這一切都費錢。理想的情況是，我希望看到每一個人都有同樣的收入，只要這收入相當高；但是只要存在差別，我想作家的地位應該是在中檔，即按照目前的標準，大約一年一千鎊。

二、

不。有人告訴我，至多英國只有少數幾百個人能完全靠寫書謀生，他們大多數人大概都是偵探小說之類的作家。在某種意義上，像伊瑟爾·M·臺爾那樣的人比一個嚴肅作家都更容易避免賣淫。

三、

如果能夠安排得好，不致占用作家的全部時間，那么我認為作家的第二職業應該是非文學的。不過我認為，如果這職業是比較互為調劑的職業也許好一些。我可以想象，舉例來說，銀行職員或者保險代理人回家以后在晚上做些嚴肅的工作；但是如果你在像教書、廣播或者為英國文化協會那樣的機構寫宣傳品這種半創造性工作上已經浪費了精力，再做嚴肅的工作就要花太多的力氣了。

四、

只要你的時間和精力沒有全部用掉，我認為有好處。畢竟，你必須同普通世界進行某種接觸。否則你寫什么？

五、

國家惟一能有益地做的事是撥更多的公款為公共圖書館購置書籍。如果我們要實現充分的社會主義，那么顯然，作家必須由國家供養，應該居于較高收入一類。但是只要我們的經濟制度仍是目前這樣的經濟制度，即其中有很多成分的國營企業，但也有很大范圍的私營資本主義，那么作家同國家交往或者同任何其他有組織的機構交往越少，對他和他的工作就越好。任何一種有組織的贊助關系都必然有附帶條件。在另外一方面，老式的那種私人贊助使作家實際上成了某個有錢人的依附者，顯然是不宜的。最好而且要求最少的贊助人是廣大公眾。不幸的是，英國公眾目前不愿把錢花在買書上，雖然他們讀的書越來越多，而且在過去二十年里平均讀書趣味應該說是提高了很多。我相信，在目前，英國公民平均每人大約一年花一鎊錢購書，而在煙酒上花的大概達二十五鎊。通過收費標準和稅率，可以很容易地使他多花一些錢而不覺得——例如，在戰爭年代，他在無線電上比平常多花了錢，那是由于財政部對英國廣播公司的資助。如果能勸說政府簡單地多撥些款項購書，而在這個過程中沒有把整個出版業接管過來變成宣傳機器，那么我想作家的地位就會輕松而文學可能也因此受益。

六、

個人來說，在經濟方面，我是滿足的，因為我很幸運，反正在過去幾年里是這樣。我在開始的時候得拼命掙扎，而且如果我當初聽從了別人對我的勸告，我就決不會成為作家。甚至在最近，我寫了什么認真寫的東西的時候，總有人竭力——有時是相當有影響的人——要使得它不能夠出版。對于一個意識到自己有一些抱負的年輕作家，我能給的惟一勸告是不要聽別人勸告。當然，在經濟上，我有一些經驗之談可以提供，但是，除非你有某種才華，這些經驗也是沒有什么用處的。如果你只是想把文字寫在紙上而靠此謀生，那么英國廣播公司、電影公司等等機構是相當有幫助的。但是如果你主要是想做一個作家，那么，在我們的社會里，你是一個受到容忍，但不受到鼓勵的動物，——很像一只家燕——你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地位的話你就會順利一些。

一九四六年九月號《地平線》；
又見一九四七年第一期《英國當前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