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iwi Gao
什么都看,什么都吃,電影和飲食一樣,雜食但不將就。比起強烈風格的視聽呈現,更關注那些隱藏在美學形式中的烏托邦設想,看它們如何映照現實,又如何與日常悄然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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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她》(Bring Her Back)海報
《復活她》(Bring Her Back)不禁讓人聯想到同樣是A24出品的另一部恐怖片《遺傳厄運》(Hereditary),兩者同樣以家庭矛盾和極端信仰為核心。然而相比于《遺傳厄運》中縝密構建的超自然體系和延續的詛咒,《復活她》的重點并不在外部世界的“邪”或“魔”,而在于內在情感如何被權力和欲望裹挾,愛成為控制的合法外衣,以一種更為隱蔽卻致命的方式,貫穿整部影片。
整部影片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一位母親在女兒溺亡后,在暗網上發現一盤復活儀式的錄像帶。她隨即收養了一對剛剛失去父親的兄妹,并試圖將亡女“復活”在與她擁有相同眼疾的女孩Piper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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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傳厄運》(Hereditary) 海報
與《復活她》不同,在《遺傳厄運》中,Annie并非主動執行復活儀式,而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卷入了她母親生前所參與的邪教計劃。她無意間協助完成了一場通過血緣關系,將邪神轉移至兒子身體中的靈魂召喚。這一儀式雖被包裹在家庭悲劇的表象之下,實則自始至終都是一場關于“容器選擇”的超自然操控。
而《復活她》中的母親Laura則不同,她更像是一位“自我催眠式”的儀式執行者,所召喚和操控的惡靈,是她拒絕接受喪女現實的心理代償。她通過復活儀式將女兒的情感與記憶“附著”在Piper身上,在這種替代性的投射行為背后,隱藏的是她對失控關系的執念,以及對“親密關系必須唯一且不可被取代”的深層恐懼。這樣扭曲的掌控欲,早在影片一開頭里Laura家中出現的被制作成標本的寵物狗就能窺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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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ura (Sally Hawkins 飾)與 Piper (Sora Wong 飾)
也同樣是有關惡靈,在更早的《驅魔人》(The Exorcist)中,女孩Regan被惡魔附身后的經典形象,例如翻白眼、反向爬墻、身體扭曲等,將“身體失控”作為視覺驚悚的核心推向極致。到了《復活她》中,Oliver吞刀和啃桌子的身體暴力場面則可看作對此類型傳統的延續與致敬。然而,與《驅魔人》最終引入宗教救贖并構建正邪對立不同,《復活她》中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救贖力量,儀式也并非出于惡靈自身的意志,而是被Laura所主導并操控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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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她》(Bring Her Back)電影截圖
影片的重點不再是“惡”如何降臨,而是“母愛”如何在創傷之后變成一種吞噬與規訓的路徑。
從兄妹倆初次相處開始,她便故意記不住哥哥Andy的名字且不將他納入家庭合影,通過這種看似隨意卻充滿指向性的忽視,暗示出對其身份的否定。其次,作為一名心理咨詢師,她以“別人都花錢來找我說話”的姿態制造上下位的權力差,再到偷看他的手機記錄被揭穿后反過來裝可憐來假扮受害者。這些行為雖然表面上細碎、不帶直接的惡意,卻構成了持續性的規訓過程,讓Andy陷入對自我與現實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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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y (Billy Barratt 飾)與 Piper (Sora Wong 飾)
Laura對語言的運用,還體現了話語權在家庭權力結構中的壓制作用。例如,在葬禮上,她以“這是一種習俗”為由強迫Andy親吻父親遺體。這看似是文化慣例,實則是一種上下位通過語言完成的象征性暴力,將個體意志徹底抹除,并換上傳統與道德的面具。
而在影片后段,她甚至使用尿液進行人身羞辱、模仿Andy襲擊女孩來挑撥兄妹關系,從而控制了關于事件真相的敘述權。這種操控并不僅僅依靠謊言,而且通過持續扭曲對現實的理解,使被操控者逐漸失去表達自我的可能。最可怕的是,這一切暴力都發生在“愛”的語境之中。她反復用一種關懷的姿態掩蓋操控的實質,而這正是語言暴力最穩定、也最難反抗的形式,它讓被壓迫者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該被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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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她》(Bring Her Back)電影截圖
除了語言上,導演Danny Philippou在視覺上的處理也展現出鮮明的個人特色。
開場使用手持鏡頭營造出偽紀錄片的質感,但隨即以一句“this is not a cult”的字幕打破觀眾預期,這種對類型套路的主動拆解貫穿整部影片。他并不依賴驚嚇鏡頭來維持緊張感,而是通過持續的心理壓迫與氛圍堆疊拉扯觀眾的情緒。
片頭“Bring Her Back”緩慢浮現在霧氣中的畫面,比起單純的恐怖片視覺標識,更像是創傷記憶的視覺顯現。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影片對“水汽”這一意象的反復調用:女兒死于雨天的泳池,父親死于浴室,水在片中不僅象征死亡,也構成了Andy心理創傷的觸發點。導演巧妙地將水汽與恐懼綁定,使觀眾在感官層面持續處于警覺之中。
影片中有一幕致敬了希區柯克,通過直沖觀眾的花灑特寫強化視覺壓迫,同時也暗示了Andy對浴室空間的深層不安,為Andy下一幕在霧氣繚繞中“看見”死去父親的場景埋下情緒爆發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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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她》(Bring Her Back)海報
除了這些顯性的視覺策略,影片在空間調度上的設計也同樣細膩。例如,Laura與Andy的背靠背談話、門外的偷窺視角、室內光影的遮蔽與流動,都共同構建出一種帶有壓迫感的親密關系。這種壓迫并非來自幽靈或鬼屋式的外部驚嚇,而是由日常空間中無法逃離的共處與凝視所造成,形成了影片特有的情緒恐怖氛圍。
盡管影片在語言規訓與情感操控的描繪上展現出相當深度,但人物設定依然難以擺脫傳統恐怖片中對女性角色的類型化塑造。我們再次看到一個熟悉的組合公式:“瘋母親” +“巫術”,而相比之下,男性角色的存在感被顯著削弱,難以形成完整的個體形象。
在這種敘事結構中,女性往往被想象為兩個極端中的一端:要么是歇斯底里、執迷于亡靈的危險人物,要么是被肢解、被獻祭的受害者,用以制造血漿噴發的感官刺激。而男性則通常被設定為理性冷靜的控制者,例如邪教領袖、反社會人格者。這種持續復寫的性別符號結構,不僅使得女性角色的想象空間變得貧瘠,也壓縮了恐怖類型本身的表達可能。
在這樣的性別敘事中,女性除了“犧牲者”“巫術者”“失控者”,是否還有其他可以被構想的主體形象?
幸運的是,一些新近作品似乎正嘗試突破這種僵局。同樣由A24出品的《珀爾》(Pearl),以高度風格化的方式呈現了一個女性如何在被忽視與渴望被看見之間主動打破現實規訓的過程,為女性恐怖角色注入了明確的主體意識。而近期備受關注的《某種物質》(The Substance),也進一步拓展了以女性為主導、從自身經驗出發建構恐懼的路徑,重塑了“女性恐怖”的敘事邏輯。這些作品在不同程度上打破了恐怖片中一貫的性別公式,也提示我們,女性不再只是被凝視的對象,而能成為凝視本身的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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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爾》(Pearl) 海報
最后,比起將《復活她》歸類為一部恐怖片,我更愿意把它看作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影片中最寒冷的,不是水汽,也不是惡靈,而是一位母親在說“我愛你”的同時,悄無聲息地拆解了一個孩子的精神防線。她不需要魔法,也不需要附身的鬼魂,只需掌握語言的結構、扮演情感的劇本,便足以讓一個孤兒開始質疑自己的感知、記憶,甚至存在本身的價值。三個月,既是兄妹倆對未來的美好希望,也成了他們的催命符。作為社會中最邊緣的群體,他們不過是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根本無法抗衡一個擁有專業頭銜、被廣泛信任、從業二十年的“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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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她》(Bring Her Back)電影截圖
當“愛”成為一種執念,當“媽媽”變成操控與侵入的合法親人,我們所要抵御的或許并不是那類附身的惡靈,而是披著關懷外衣、實則剝奪話語權的權力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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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源于網絡
文字:Kiwi Gao
排版:Evonne Dong
責任編輯:陸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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