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開原創】湖江藝術島之夜（謝文海）

□文/謝文海

剛過處暑，暑氣未消的周日，王支策劃了一場藝術聚會。他邀來手風琴演奏家李老師、長笛演奏家楊老師、贛南民歌演唱家陳老師等音樂界人士，還有何總與幾位歌唱愛好者，一眾熟人齊聚贛縣大湖江藝術島。

車程四十五分鐘，抵達藝術島時，午后的入口處漸漸熱鬧起來，轎車首尾相接，大門欄桿像等候的手臂靜立路邊。輪到哪輛車進，王支便把車牌號輸進識別器，“滴”的輕響后，欄桿緩緩升起，車子慢悠悠滑入，輪胎碾過碎石路，帶起細碎聲響。

王支是位認真的老警察，為這場聚會，前天特意踩點，把一切安排妥當才發出邀請。他連誰乘誰的車都規劃得有條不紊，還備了西瓜、李子、香蕉等解暑水果，心思細致得很。

把車停好，后備廂“啪”地彈開，露出鼓鼓的塑料袋。我家屬趕緊上前拎起水果往樹蔭下走，袋子晃悠著，傳來西瓜皮摩擦的沙沙聲——這是特意去沙石鎮挑的無子西瓜。“吹江風吃西瓜，才叫過癮，解暑一絕，秋老虎都得退避！”。我心里惦記著江中游泳，從車尾箱右手抄起游泳“跟屁蟲”，左手提著網兜，里面黃澄澄的柰梨帶著細密斑點，看著就汁水飽滿，想著等會兒歇腳時吃正合適，便跟著大家往接待大廳快步走去。

到了大廳，我們先把吃食擺上桌。何總下車后精神抖擻，闊步走來。他剛做完手術不久，臉色微白，卻精氣神十足，身旁的張兄想扶他，他擺擺手：“沒事，手術順利，別把我當病人。醫生說多出來透透氣好。”

這次他堅持自己駕車，說：“我恢復得挺好。”大家終究放心不下，趕緊給他挪了個不曬太陽的位置。王支遞過溫水：“何總您可別累著，今天就歇著，看我們熱鬧。”何總笑著點頭，望向江上游船，念叨著：“這地方好，山清水秀，比家里舒坦多了。”

說話間，李老師已打開手風琴盒，琴身的光映在何總臉上，他眼里立刻漾起笑意，輕輕哼起了調子。

王支又忙著接待陸續到來的人。午后陽光斜掃過木質棧道，樹影被拉得老長。他站在岸邊老樟樹下，捏著紙條數人數，臉上帶著操心又興奮的笑意——他做事向來一絲不茍，何況是自己攢的局。見李老師、馮老師、楊老師、陳老師等音樂界專家，連同相熟的朋友及家屬十幾人都到齊了，他才放下心，準備在這江中小島，好好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與夜晚。

贛縣大湖江藝術島坐落在大湖江水域中央，被澄澈江水溫柔環抱。島上植被豐茂，樟樹、榕樹等老樹舒展枝葉，濃密綠蔭覆蓋著棧道與平臺，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光點。風過時，樹葉沙沙作響，混著江水拍岸聲，格外清幽。

島上設施透著自然與藝術的融合。入口處是簡約木質崗亭，欄桿式門禁可通過車牌號識別，方便自駕游客停車。沿蜿蜒石板路往里走，藝術元素隨處可見：岸邊老木樁掛著彩繪木牌，畫著江景、漁船和客家紋樣；臨江平臺散落著幾組石雕，多是吹奏樂器的人物或抽象音符，與江景相映成趣。

核心活動區在中部樹蔭下，有幾組石桌石凳，桌面磨得光滑，周圍點綴著低矮花壇，種著三角梅和野菊，花開時絢爛奪目。不遠處有座臨水木質涼亭，亭柱纏繞綠蘿，里面擺著長椅，既能遮陽避雨，又能憑欄眺望江景，常有游客在此寫生、聊天。

島上還有處簡易農家菜館，青磚灰瓦的小屋藏在樹林里，門口掛著紅燈籠。食材多取自本地——江里的鮮魚、岸邊的野菜，連桌上的陶罐、木筷都透著鄉土氣息。菜館旁有片開闊草地，適合搭起小桌聚餐，傍晚能直面晚霞鋪江的盛景，晚風、花香與飯菜香交織，讓藝術氛圍里多了幾分煙火氣。

往江邊走，幾級石階直接通向水面，水質清澈，可見水底鵝卵石，是夏日戲水的好地方。岸邊還散落著幾個畫架固定點，供寫生者使用，常有游客在此支起畫板，將江景、島影、歸鳥盡收畫中。整個島嶼不大，卻處處透著“藝術”與“自然”的共生，讓人親近山水時，也能感受到文創巧思。

等熱愛藝術的大家到齊，王支臉上露出滿意微笑。馮老師夫婦拎著沉甸甸的樂器包，腳步踩在棧道上噔噔作響；李老師帶著伙伴已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國華是來打摜蛋的，手里攥著副嶄新撲克，目光卻早被江面上的波光勾走；楊老師最后到，從車后座解下捆著的樂器包，遠遠就喊：“王支，我帶了家伙來！”大家笑著打招呼，往樹蔭里的玻璃房走去。樂器鋪開，水果、開水、飲料、美酒擺了半桌，空氣里立刻有了松弛的煙火氣。

“來，家伙事兒擺上！”李老師抹了把額頭的汗，把手風琴放在胸口——琴身擦得锃亮，鍵盤泛著光。少云老師從包里掏出電貝斯，往凳上一坐，手指在弦上輕輕一撥，“咚”的一聲悶響，像往平靜江面上投了顆石子。

李老師把風琴箱拉開又合上，手風琴發出一陣歡快的預熱聲，李老師笑著問：“先整哪首？”王支拍了下手：“就那首《伙伴》！上次聚會沒唱夠的！”

少云老師的貝斯琴音不算驚天動地，卻像根無形的線，瞬間把散落的目光都牽到了一起。李老師的手風琴先起頭，旋律清亮得像江面上的陽光；少云老師的貝斯慢慢跟上來，沉穩的節奏托在底下，像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楊老師的笛聲清脆悅耳地加入，李老師猛地開口，風箱一推，歡快的調子就漫了開來。

“你是我的伙伴，像清晨的陽光……”李老師先開了嗓，聲音帶著點沙啞的磁性，馮老師夫婦立刻接唱，王支跟著《伙伴》的節奏輕輕晃腿，不知不覺就揚高了聲音。

唱到副歌時，沒人能按捺住。李老師站起身，手風琴在懷里左右搖擺，腳跟著拍子在地上磕出聲響；馮老師的妻子索性跳起來，腳在地板上踏了兩步，裙擺隨著動作掃過江風；大家都被氣氛感染，舉著小手當話筒，跟著哼跑調的詞，逗得眾人直笑。

琴聲、歌聲、笑聲混在一起，驚得樹上的蟬都停了聲，江面上的水鳥撲棱棱飛起，盤旋著像是在看熱鬧。一曲終了，余音還沒散，掌聲就噼里啪啦響起來，比琴聲還熱鬧。“痛快！”

這時，小黃剛招待完來人，抹了把臉，與我對視一眼：“五點多了，該下水了！”他突然脫了T恤往桌上一扔，“走，涼快涼快去！”我們說著往江邊跑，拖鞋甩在岸邊，“撲通”“撲通”兩聲跳進江里，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半米外的船舶。

午后的江水有些暖，我們迎著太陽霞光游得格外舒展，時而仰漂看天上的云，時而比賽似的往江心劃。岸邊的人扯著嗓子喊“注意安全”，我們就從水里探出頭，舉著手臂喊“沒事——”，聲音被風吹得晃晃悠悠。

我們剛游遠，岸邊桌上已擺開撲克。陳國華與我家屬，還有兩位老師湊成一桌摜蛋，洗牌聲、出牌聲混著偶爾的爭執：“你這牌打得不對啊！”“剛才明明是你說要帶對子的！”

在場的幾位老師邊吃邊唱，啃著西瓜哼著曲調，不時瞧瞧旁邊牌局的輸贏，聽聽江里傳來的吆喝，日子慢得像岸邊的流水。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指著天邊喊：“快看晚霞！”眾人抬頭，只見西邊的天空像被潑了顏料，橘紅、緋紅、淡紫一層層暈開，把江面染成了一塊流動的錦緞。“正好，開飯！”王支早安排好了，島上農家菜館端來一大桌菜：剛從江里撈上來的翹嘴魚燉得奶白，魚肉滑嫩得夾不住；紅燒水鴨冒著熱氣，香氣裹著晚風鉆鼻子；還有清炒的野菜、炸得金黃的河蝦，擺了滿滿一桌。

大家圍著桌子坐，酒杯一碰，冰啤酒的泡沫濺出來，沾在手上涼絲絲的。

酒過三巡，不知是誰提了句：“陳老師，給咱露一手唄？”被點名的陳老師是劇團專業演員，此刻臉頰微紅，也不推辭，清了清嗓子就起了調——是地道的贛南山歌。調子忽高忽低，像山澗的泉水繞著石頭轉，歌詞里唱著“日頭落坡坡背黃，阿妹送飯到山崗”，帶著泥土的芬芳和江水的濕潤。大家都停了筷子，連剛從江里上來、正擦頭發的我與小黃也湊了過來。

山歌的尾音還在樹梢上繞，李老師突然拉起手風琴，奏起了《打靶歸來》的調子。“日落西山紅霞飛——”李老師的嗓子又亮了起來，男人們立刻接上去，聲音洪亮得能震碎晚霞；女人們跟著拍手，大家都學著唱歌的樣子，挺起胸膛唱“歌聲飛到北京去”。

唱完軍歌，不知是誰起了頭，《當那一天來臨》響起。琴聲陡然激昂，大家站起身，手挽著手，歌聲里帶著股勁兒，連江面的水波都像是跟著在震顫。

天色徹底暗下來時，月光悄悄爬上樹梢，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酒瓶空了好幾個，手風琴的風箱有些沉了，嗓子也唱得有些啞。王支看了眼手機：“都快九點了，該回了。”大家嘴上應著“好”，卻沒人動，眼睛望著江面上的月影，手里還在輕輕敲著桌子打拍子。

大湖江的傍晚總帶著點水汽的溫柔，夕陽把江面染成一片金紅，晚風拂過蘆葦蕩，沙沙聲里混著越來越清亮的二胡聲。

拉二胡的是馮老師，弓子搭在弦上，《賽馬》里那股子奔騰的勁兒就順著江風漫開了。江風好像也被這調子點燃了，卷著音符往遠處跑，連水面的波光都跟著顫得更歡。這時陳老師早按捺不住，猛地站起來，雙手一揚就跟著節奏跳了起來。

她一會兒張開雙臂左右擺動，像是在拉韁繩勒住狂奔的馬；一會兒又踮著腳小碎步轉圈，肩膀跟著音樂的重音一聳一聳，活像馬背上顛簸的騎手，嘴巴里“嘿！”“嚯！”地應和著，臉上的笑比江面上的夕陽還亮。有那么幾個急促的樂句，她干脆原地蹦跶起來，腳尖點地的節奏竟和二胡的快弓嚴絲合縫，驚得停在蘆葦叢上的水鳥撲棱棱飛起來，倒像是給這場即興的“賽馬”添了幾分熱鬧的背景。

江水嘩嘩地流，二胡聲越拉越酣暢，陳老師的動作也越來越舒展，身影跟著起伏的樂聲一起，像是真的在金色的江面上策馬狂奔。

收拾東西時，誰都透著不舍。李老師把琴盒擦了又擦。王支的妻子把沒吃完的零食分給大家。國華攥著剩的兩幅摜蛋牌，說“下次還要來”。走在棧道上，腳步聲格外清晰，身后的藝術島漸漸隱在夜色里，只有江風還帶著剛才的歌聲、琴聲和飯菜香。

“這趟值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大家都笑起來。笑聲落在江面上，被月光接住，輕輕搖蕩著，成了這場藝術盛宴拂之不去的余韻。

供圖謝文海（路開文化）

謝文海，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人，1960年生，江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贛州市書法協會常務理事，章貢區書法家協會主席，章貢區作家協會理事。多年從事政法工作，工作之余師從名師學習書法，并創建海琳畫派，立足于贛南山水寫意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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