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 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

工作日逛動物園是種什么體驗？因集團和北京動物園達成一系列合作，包括十月刊封面拍攝、全息獅虎山合作等事宜，我和同事們前往北京動物園考察。那天北京還處在暴力的高溫下，且正值下午兩點，林蔭無濟于事。獅子、老虎堅決趴在攀爬架下方的陰影里；熊果斷下水，半個身子浸入池中；狼群整齊地在墻根側臥成一串兒，詮釋著“躺平也是狼性的一種”；熊貓館門口嘗試“覲見頂流男星”的長隊邊，喇叭里循環播報：“各位游客，熊貓萌蘭已經回屋，什么時候出來，由萌蘭自己決定……”。偶爾眼神交錯，動物們紛紛向游客投來“困惑”的目光：這群汗流浹背的傻子，在樂個什么？

它們不懂，想到同一時刻寫字樓里此起彼伏的鍵盤聲，我心里涌起竊喜。腦子里反復著一句話——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這是個2004年的歌名，我根本不記得旋律和歌詞，唯有名字念念難忘。

考察那天，一位同事說她家就住動物園隔壁，甚至小時候的幼兒園就建在動物園里，我表達出無與倫比的艷羨。但靜下來回想，其實自己也沒差。小學的時候，母親工作的地方在市動物園的街道正對面，幾乎每個周末我都會買張門票在猴山、獅籠、水禽棚間逡巡一整個下午。但長大后就漸漸背叛了這個愛好，沒時間、太遠了、人太多、有安排……諸多借口，講白了工作日不可以、休息日舍不得，一晃到這次“帶薪摸魚”，和動物園已經20年未見。于是那天連風飄來的草食動物糞便味，也成了一種久違的親切。

想來童年時期是模仿、學習和吸收的過程，好奇一切。晃動一條手絹，孔雀今天開屏了，明天就是不開；花錢買的地瓜干和隨手撿的梧桐樹葉對駱駝有同等吸引力（那時投喂動物不但不被禁止，甚至還是一項盈利業務）；棕熊會明顯向游客示好，而雄獅不明意義地來回逡巡……這些“為什么”在腦海里連鎖爆炸，仿佛一片未經攪動的三觀乳海。

青少年有了自我、有了教育制度配發的同齡伙伴；有了足球場、游戲機、電視劇、KTV這些人造快樂園，有了友情、愛情以及與它們等價交換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于是順其自然地把觀察重心放在了自身和同類。按當下的說法，輕易形成了繭，覺得所經歷的就是生命的最重要，無暇看到其它。

再后來，歷經過理想的偏差、約定的失效，明白青春是一次落過就不會再漲的潮汐，沙灘上的貝殼，是丟給成長又被囫圇退返的疑問。每每想要自我感動一番，卻被偶然看到的紀錄片震撼：生于溪谷的櫻花鉤吻鮭耗盡一生去大洋里走一遭，義無反顧；四種昆蟲在無花果實內上演生育與寄生的連環諜戰，生死疲勞。看到不同尺度下的渺小都堪稱偉大，不同視角里的日常都如此壯烈，自己那些零碎的煩惱和疑慮也被輕松稀釋了。

動物園里的我們是看客，小時候看它們與我們如何不同，長大了看它們與我們何其相似，看的不僅是動物，也是自己。我們心疼它們蝸居籠舍，自己卻何嘗不是為了小窩安樂、三餐無憂愿付出一切。它們或許會思念任憑馳騁的自然棲息地，但可知道外面的人類也不堪于都市叢林里的弱肉強食、動物兇猛。自由與安逸的天平上，我們和它們都是大自然的非典型。

所以想來為什么會喜歡“在動物散步才是正經事”這句話？是懷念無憂無慮的童真，是叛逆循規蹈矩的日常，更或許是如今比起對世界求解，更希望求和解，所以對望動物園里千姿百態生靈的瞳孔找到一份平靜：生老病死本身就是生命最正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