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天的腳步姍姍來遲,天津3月的天氣乍暖還寒,隨風舞動的柳條卻早已綻出新綠。就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季節,十六歲的趙和平背著行李,揮淚告別父母,和同學們一起坐上了一輛解放牌大卡車,他們要到河北青縣的農村插隊落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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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輛卡車的車斗里都坐著三十多人,都是和趙和平一樣的初中畢業生,胸前戴著的大紅花被風吹得直晃悠,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復雜,因為他們對前途充滿了忐忑和迷茫,也充滿了期待和憧憬。
“和平,到了青縣,咱可得互相幫襯著。”同校的李建軍拍了拍他的胳膊,聲音蓋過卡車的轟鳴。趙和平點點頭,扒著車廂護欄往外看,熟悉的勸業場、海河橋漸漸退成模糊的影子,柏油路也漸漸變成坑洼的土路。路邊的白楊樹高大挺拔,一棵棵被行駛卡車甩在后面。三輛卡車顛簸了近三個鐘頭,直到日頭偏西,才停在了王莊大隊的村口。因為通往村子的小路有點狹窄,知青們只好在村口下車。
等候在村口的鄉親們幫知青們拿著行李,知青們跟著搬行李鄉親們統一到大隊部集合。
在大隊部舉行了簡單的歡迎儀式,大隊書記宣讀了知青分配名單,趙和平他們十二名天津知青被分在了王莊五隊,五隊的社員們幫知青背著行李,王隊長引領知青們來到了提前打掃好的住處,趙和平他們住在了牲口棚后院的隊部大院里。
安頓好了吃住的地方,知青們歇了兩天,春耕春播生產也就要開始了。王隊長就像知青們的家長,手把手教知青們學習使用勞動工具,教知青們干農活。考慮到知青們沒有勞動經驗更沒有力氣,王隊長就盡量為知青們安排輕松的農活,讓他們慢慢適應,慢慢鍛煉,慢慢學習。
經歷了春天的耕種,夏季的麥收和秋收秋種,趙和平他們手上磨起的水泡變成了老繭,慢慢學會了干各種農活,也慢慢適應了農活生活的艱苦和繁重的生產勞動。王莊的人實在,見知青們有什么困難,都會主動搭把手。連村里的小孩,都會追在他們身后喊知青哥哥、知青姐姐。
第二年秋天,趙和平正在地里摘棉花,大隊書記王篤成突然來到了地頭,王隊長趕緊迎了過來。王書記說王莊小學需要一名民辦教師,讓王隊長在天津知青中找一個合適的人到學校教書。王隊長思考了一下,大聲喊道:“趙和平,你過來一下。”
趙和平用手拽著掛在腰間的棉花包,小跑著來到隊長和大隊書記面前,笑著說:“您找我有事?”“是這,咱大隊小學需要一名民辦教師,你想不想去學校當老師。”沒等王隊長回話,王書記先說話了。
“我沒教過書,怕教不好。”張和平用手撓著頭皮說。“你是初中畢業生,教小學生沒啥問題,熟悉一下就好啦。”大隊書記一錘定音,趙和平成了王莊小學的民辦教師,他負責教五年級的學生。
王莊小學一共五個年級,就六間土坯房,課桌是用土坯搭的士臺子,凳子都是學生自己從家里帶來的。五年級總共二十來個學生,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女生,讓趙和平眼前一亮。
那個女生叫陳吉瑛,十三歲,梳著兩條粗辮子,辮梢用紅繩系著,眼睛亮得像秋夜的星星。上課的時候,別的孩子偶爾會走神,就她坐得筆直,聽課特別認真,老師提問時總是她最先舉手,聲音脆生生的。趙和平翻她的作業本,字寫得工工整整,連一個錯別字都找不出來。
下了課,陳吉瑛總愛湊到講臺邊,問趙和平:“老師,天津的樓真的和校園里的那棵白楊樹一樣高嗎?城里的孩子是不是比農村的孩子好看?小轎車是兩頭開嗎?”趙和平就蹲下來,跟她講天津的高樓是什么樣子,城里的孩子怎樣講衛生,還告訴她轎車不是兩頭開。趙和平還鼓勵她: “陳吉瑛,你要是好好學習,將來就能去天津,親眼看看天津的高樓和寬闊的馬路。”陳吉瑛使勁點點頭,辮子晃悠著,眼里閃著光。
從那以后,她學習更認真了,放學回家干完活,就在煤油燈下認真寫作業,遇到不會的題,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問趙和平。趙和平也樂意教她,不光講課本里的知識,還把自己看過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長篇小說的內容講給她聽。
小學畢業后,陳吉瑛面臨著要不要讀初中的抉擇,關鍵是她父母不想讓她到鄰村聯辦中學讀書。趙和平就上門做陳吉瑛父母的工作,陳吉瑛才有機會讀了初中。學校離家雖然三四里路遠,可不管刮風下雨,她從沒曠過課。初中期間,她總是班里的第一名,每次學校放假,她都要去學校或知青點找趙和平,跟他說自己的成績,說初中的新鮮事。趙和平看著她從一個小黃毛丫頭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他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漂亮文靜又愛學習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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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畢業后,陳吉瑛卻紅著眼圈來找趙和平了。那天趙和平正在備課,見她站在門口抹眼淚,趕緊問她咋了。“老師,我考上高中了,可俺爹娘不讓去……”陳吉瑛抽噎著說道。
趙和平看陳吉瑛光顧著抹眼淚,就寬慰她:“你不要哭,有啥事跟老師說。”“我爸媽說高中在公社駐地,要住校,我一個姑娘家,不方便,還不如回家干活掙工分……”
公社中心校高中部離王莊十八里路,確實有點遠,可那是陳吉瑛的機會啊。趙和平放下教案,說:“陳吉瑛,你別急,我去跟你爹娘說。”
當天傍晚,趙和平買了一盒煙卷,來到了陳吉瑛家。陳吉瑛家在村東頭,土坯房的院門口堆著柴火垛,陳吉瑛她爹正坐在門檻上抽旱煙,她娘在廚屋里燒湯(做晚飯)。
“陳叔,我來找你說幾句話。”趙和平走進院,掏出煙卷遞給陳吉瑛的父親一根,陳吉瑛的父親接過煙,臉色卻不好看:“趙老師,你又是為吉瑛上學的事找我吧?這事沒商量,她一個姑娘家,住外頭俺不放心。”“叔,吉瑛學習多好啊,全公社都有名,她不去讀高中,就太可惜了。將來高中畢業了,最次也能在學校當個民辦老師。再說了,公社高中部管得可嚴了,不會有啥事。”趙和平蹲下來,一條一條跟他掰扯。
陳吉瑛她娘在屋里搭話:“可十八里路呢,刮風下雨的,俺心疼……”“嬸,吉瑛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想讀書,您就讓她去試試。”趙和平又勸陳吉瑛她娘,從陳吉瑛的成績說到將來的出路,從自己在天津的經歷說到讀書的重要性,嘴都說干了,陳吉瑛她爹才扔掉煙頭,嘆了口氣:“行吧,就聽你的,讓她去讀,要是有啥事,你可不能不管!”陳吉瑛躲在門后,聽見這話,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卻是喜極而泣。
1976年秋后,趙和平因為教學好、表現好,被大隊推薦到縣里參加了考試,也通過了各項審核,搭上了推薦上大學的末班車,他成了全大隊唯一一名被推薦上大學的工農兵學員。接到通知那天,趙和平心里喜憂參半,高興的是能回天津讀書,能回到父母身邊,憂的是舍不下王莊淳樸善良的父老鄉親,更舍不得學校的學生還有陳吉瑛。
離開王莊那天,趙和平特意去了公社高中。下課鈴一響,陳吉瑛跑到校門口,驚訝地說:“趙老師,你咋來了,找我有事啊?”“吉瑛,我要回天津讀書了。”趙和平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十五塊錢——那是他攢下的教師津貼,塞到陳吉瑛手里,又說道:“這錢你拿著,買筆買本,好好讀書,要爭取全班考第一。”陳吉瑛攥著錢,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拉著他的手不肯放:“老師,以后你還回王莊來嗎?我還能見到你嗎?”
趙和平心里一陣發酸,拍了拍她的肩頭:“傻姑娘,哭啥。我回到天津就給你寫信,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你,看望鄉親們。”陳吉瑛使勁點頭,淚水砸在趙和平的手背上,燙得他心里發疼。那天他走的時候,陳吉瑛送了他老遠,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
回天津后,趙和平每個月都給陳吉瑛寫信,問她的學習情況,跟她說天津的事——學校的課程、街上的變化,還寄給她學習資料。陳吉瑛也給他回信,字里行間都是對未來的憧憬,說自己一定不辜負老師的期望。
恢復高考的第二年,也就是1978年夏天,陳吉瑛順利參加了高考,她沒讓趙和平失望,她以全縣第三的成績,考上了天津師范學院。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陳吉瑛的父親在村里放了一掛鞭炮,陳吉瑛跑到學校舊址(那時王莊小學已建了新校舍),對著空蕩蕩的教室哭了一場。她終于要去天津了,終于能見到趙和平老師了他們一家人都感激趙和平老師。
到天津報到那天,趙和平早早就等在車站。看見陳吉瑛背著包袱從客車上下來,穿著一件碎花布褂子,辮子還是那樣粗,只是比以前長了些,趙和平趕緊迎上去:“陳吉瑛,一路累了吧?”陳吉瑛看見他,眼圈一下子紅了,卻笑著說:“老師,我沒讓你失望。”
往后的四年,趙和平成了陳吉瑛在天津的“親人”。他會在周末去學校看她,給她帶家里做的包子、咸菜,給她買一些生活和學習用品。她想家了,他就陪她在海河邊上散步,聽她說王莊的事,他還領著陳吉瑛去了他家一趟。他對她的好,跟當年在小學時一樣。她心里的感激,慢慢變成了不一樣的情愫——她越來越喜歡這個教她讀書、幫她圓夢的老師。
大學畢業前,陳吉瑛鼓起勇氣,跟趙和平說了心里話。那天在海河邊上,她低著頭,聲音輕輕地說:“趙老師,我喜歡你,不是學生對老師的喜歡,是想跟你過一輩子的喜歡。”趙和平愣了愣,隨即臉紅了——他又何嘗不是呢?從在王莊小學看見她坐第一排開始,從勸她爹娘讓她讀高中開始,從給她寄第一封信開始,他就把這個姑娘放在了心上。
1982年夏天,陳吉瑛畢業后被分配到天津一所中學當了老師。領證那天,兩人穿著干凈的衣服,去了民政局。走出民政局,手里攥著紅本本,陳吉瑛看著趙和平,笑著說:“老師,以后你不能再叫我吉瑛同學了。”趙和平也笑,拉著她的手:“可我就是你的老師呀。”
后來有人問他們,從王莊的師生到天津的夫妻,咋就這么巧?趙和平總說,不是巧,是緣分——是1969年春天那輛開往王莊的卡車,是1970年秋天那間土坯房教室,是1976年他塞給她的十五塊錢,是1978年她從客車上下來的那個笑容,把他們的緣分,一點點拴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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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吉瑛也時常會想起,當年在王莊小學,趙和平跟她說“好好學,去天津看看”時的樣子。她說,是趙老師給了她信心和勇氣,給了她一雙看世界的眼睛,后來,這雙眼睛里,就再也放不下別人了。那段從王莊農村到天津城里的路,他們走了十三年,從少年到青年,從師生到夫妻,這段路走得雖然緩慢,卻走得很穩,走成了一段藏在歲月里的、最暖人的佳話。
作者:草根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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