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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 3640
2025年10月,在參加一場孤獨癥論壇分享的前一天,小嚴媽媽剛處理完一場“危機”。
在另一個城市的火車站,她20歲的阿斯伯格兒子小嚴因溝通不當,和警察發生了激烈沖突,被死死按在地上。
崩潰的小嚴第一時間撥通了媽媽電話:“媽媽快來救我,我被警察按住了!”
在這個隨時可能失控的時刻,小嚴媽媽冷靜地開啟了那個演練過無數次的程序,幾通電話之后,解決了兒子的危機。
“我們的使命,不是改變他,而是和他一起研究,將他的困擾變為方法的源頭。”
在小嚴一次次的“闖禍”后,母子兩人一起摸索出“2+3五步情緒共情法”,也得到了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鄒小兵教授的認可。
文 | 衛衛
編輯 | Jarvis Zoey
圖 | 小嚴媽媽、Pexels、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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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書式”的救援
小嚴今年20歲,4歲半被鄒小兵確診為阿斯伯格綜合征。他有嚴重的刻板行為,坐公交車要坐在某個特定位置,坐高鐵也是。
小嚴還是一個火車迷。在小嚴媽媽分享的前一天,他乘坐火車到了另一個城市的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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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上警察查身份證,“但他覺得自己沒犯事為啥要查我的身份證,”不愿意配合,撒謊說沒帶身份證。“他也學會了撒謊”,小嚴媽媽在現場調侃道。
警察接著要求查小嚴的背包,但小嚴覺得自己的包很重要,拒絕讓警察查包。警察要強制檢查,小嚴強烈反對,反問為什么要檢查,我沒有犯事。
見小嚴不配合,警察一邊訓斥他,一邊準備強行檢查背包。小嚴則死死護住包堅持不讓檢查,無助地又吼又叫又跺腳,警察見此情形按住他,他趕緊撥打電話向媽媽求助。
“那時小嚴已經被警察按在地上,他無法掙脫,非常崩潰,在電話中向媽媽求助:‘媽媽快來救我,我被警察按住了。’”
聽到兒子在電話里一直喊著媽媽救我,小嚴媽媽的第一句話,不是責備,而是共情:
“好的,媽媽知道了。你現在遇到危險,你現在真的很委屈,好,沒關系,我現在馬上報警,你先拿著手機,或者把手機給警察。”
小嚴媽媽表示,“我知道他遇到了危險。”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趕緊讓小嚴識別自己的情緒。
她首先用“委屈”這個詞,精準地命名并看見了兒子的情緒。當情緒被看見和接納,瀕臨爆發的小嚴奇跡般地平靜下來,聽從媽媽的建議,把手機遞給了警察。
小嚴媽媽本來希望在電話里和對方溝通孩子的行為并沒有惡意,不過警察接過電話就直接掛掉,媽媽失去了解釋的機會。
小嚴媽媽沒有放棄。
“我們的模式是他有困難我就頂上,”作為小嚴的支持者,她趕緊打110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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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110說我兒子是一名自閉癥譜系人士,孩子現在在哪里,警察查他的身份證,出現肢體沖突,非常危險,我怕他會做出一些沖動的行為,麻煩110馬上出警幫我去現場調解。”
結果電話再次轉到了現場出警的警察那邊,聽完小嚴媽媽的解釋溝通后,警察松開了小嚴。
一場和警察起沖突并險些釀成更嚴重后果的危機,在小嚴媽媽冷靜、精準的遠程干預下,化險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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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一個與世界連接的翻譯官
小嚴媽媽是一所學校的心理老師,雖然有專業知識加持,但在陪伴小嚴的過程中,她遇到的挑戰一點都不少,可謂是“成長中充滿反復,又不斷進階”的過程。
回溯小嚴的成長經歷,“他從小就是個不省心的孩子,”理科成績很好,但有閱讀障礙,小學和同學沖突不斷,五六年級受到霸凌休學,媽媽決定自己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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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青春期后,小嚴因為身體原因,導致學業調整,難以接受,又因轉移到興趣愛好上,在圈子內的社交不當受到霸凌,不懂得如何應對,導致情緒方面相繼出現嚴重問題。媽媽的任何一點不理解,都會導致他大發脾氣。
“青春期風暴下充滿了危機,可以說天天提心吊膽。”小嚴媽媽說,這段時間,小嚴受到刺激后不知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通過砸東西來讓別人看見自己的委曲和無助、因不當的表達方式與人沖突是常事,一般人很難理解和接納他。
父親對此無法理解,有時候挺失望。他父親曾嘗試著強行阻止他的一些不當行為和表達,但他在情緒影響下不顧后果的應對,導致父親兩次意外傷到肋骨,一次意外傷到后腦勺。
在爸爸受傷被送醫時,小嚴驚慌失措,哭著說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要我爸爸健健康康的,一直哭一直哭,緊張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甚至還出現幻覺,對著空氣斥責“你們別看!”
當時醫生看到他的樣子讓媽媽趕緊陪著他。深夜了,爸爸還在縫針,他一直不愿離開,死死守在急診室門口。
“他的內心其實是非常溫暖有愛的,只是往往不懂如何表達”。看到他的樣子,小嚴媽媽忍不住淚流滿臉,誰說譜系孩子沒有人情味,他只是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情感,他需要一個翻譯官與這個世界連接。
一開始,他可能只是破壞自己的東西,后來,因為受到別人對他的不理解和語言攻擊,他產生了對立違抗,為了讓大家“看見”他的情緒, 他用最激烈的行為,例如 去砸車、搶占公交車的特定座位、做出各種對抗行為, 來讓世人看見他的委屈和焦慮感。
在大腦CPU內存不足的時候,往往容易失去綜合判斷能力 , 不計后果。事后,他自己也很懊惱。常常受到友善的對待,看見情緒,他容易減少破壞性的表達。
小嚴媽媽也漸漸意識到,兒子的破壞行為背后,其實是一聲吶喊:“我破壞,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生氣,我的委曲不被理解的憤怒。”背后的核心訴求其實是:我的情緒需要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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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難過,關關過”,小嚴媽媽始終堅信,通過結構化的日常行為和認知訓練、不斷創造支持性社會環境,小嚴可以努力尋找到自己的平衡點。
小嚴自己也在苦惱中探索如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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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即療愈:“2+3”共情法
一次次的危機事件過后,小嚴媽媽和小嚴共同探索出“2+3五步共情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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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論壇上,小嚴媽媽分享了這個支持工具的使用方法:
第一步:開頭,比如“有什么可以幫到你?”
第二步:說出感受,比如“嗯,我知道你現在感到很委屈/生氣/憤怒。”
第三步:探索渴望,比如“因為你需要被尊重和理解。”
第四步:賦能,比如“你能主動向媽媽求助,而不是去破壞,太棒了!”
第五步:結尾,比如“謝謝你這么信任我,把你的經歷分享給我。”
小嚴媽媽進一步解釋其中的關鍵三步:
第一步,當小嚴發生情緒風暴時,我就跟他說,“嗯,我知道你現在感到很委屈,你很生氣,你非常憤怒。”
我說出他的情緒,我們在心理治療的過程當中有一句話叫做看見即療愈,所以我可以透過看見他的情緒,讓他感受到被理解。
第二步,我會跟他講,“我知道你渴望別人尊重你”。情緒背后都有不被理解的需要,所以我們要透過說出孩子的需要,讓孩子從感性的情緒暴發到理性的思考。
第三步,也是非常重要的,就是我用積極的、鼓勵式的正向的期待來引導他往解決問題的思路發展,例如,可以這樣說:“你現在跟我求助非常棒,你不會去破壞了,你會向我求助,用打電話的方法來跟我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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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是我們最美好的成長”
看見情緒只是第一步,解決問題需要更有智慧的方法。在媽媽的引導下,小嚴自己總結、創造了一套名為“黃金十分鐘”的情緒管理工具包。
【第一步,恐怖喚醒】: 當情緒快要失控時,他會強迫自己快速想起咨詢師跟他說過的停下來,想想行為的后果,自己回想被三次送進精神病院強制住院、一次比一次漫長的可怕后果。對自由的渴望,會幫助他踩下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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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按下暫停鍵】: 他會提醒自己:“發脾氣沒有用,我現在什么都不做,就等十分鐘,讓那股風暴在我身體里刮過去。”
【第三步,思考解決方案】: 十分鐘后,大腦的CPU終于有空了。他會問自己:“我真正的需要是什么?有什么聰明的辦法能解決它?”
曾經,為了搶一個公交車的特定座位,小嚴會和人打起來。現在,他會努力想各種辦法避免與人沖突,比如:
特意去到總站上車;
為了特定位置特意跑一趟火車站,線下選好指定的座位;
如選擇人少的時候出行;
請一個心理管家陪同出行,學習如何與人協商和溝通;
單獨出行的時候實在買不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又溝通不來,遞上一張自己提前寫的紙條:
“您好,我是一名自閉癥譜系人士,這個位置能給我帶來安全感,如果你愿意和我調換,我將非常感謝。這是我媽媽的電話,您可以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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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身份認同問題,小嚴學會了接納,在他看來,承認自己的特質,不是為了認輸,而是為了更智慧地與世界相處。
他認為自己是“神經多樣性的少數一族”,要融入多數一族,需要學習如何入鄉隨俗。
如今的小嚴,繼續作為“少數民族”保持獨特性地“愉快地忙碌著”。
他身兼數職:用自創的方法,兩個月內幫初一的表妹數學成績從34分提升至107分;作為多次拿到全國和省級獎項的定向越野選手,他當起了助教;他甚至成了媽媽心理輔導室的助手,用親身經歷幫助其他阿斯來訪者。
在19歲那年,媽媽幫他辦了殘疾證。小嚴坦然接納了,因為坐車能省錢,還能參加各種免費的技能培訓班,學烘焙、學廚藝。
媽媽不再是那個跟在后面賠錢、道歉的“救火隊員”,而是兒子的“副駕駛”。
“我把方向盤交給他,”她說,“當看見危險時,我用正向的方法提醒他,和他一起去探索后果。我負責穩住自己,情緒穩定,不去啰嗦,不做無謂的爭論。”
因為兒子熱愛定向越野,一度又因脾氣問題被教練放棄,將近50歲的媽媽決定“我上”。她從零學起,請教兒子,最終母子倆并肩組隊,拿下了全國比賽的獎牌。
“兒子跟我講:‘媽媽,我為少數派而自豪。’鄒教授也提神經多樣性,因為有多樣我們這個社會才精彩。我們只是需要學習大社會的規則,入鄉隨俗。”
“共生是我們最美好的成長,”小嚴媽媽最后說,“我非常感謝小嚴,他一直在給我課題,讓我不斷地去成長和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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