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見我臉色不好,忙堆起笑打圓場:
沒事沒事,沒嫁衣照樣過日子!娘子一看就是踏實人,日子是過給自己的,不是做給旁人看的。
咱們還是快走吧,早交了差,你我都踏實了!?ū??
路過顧府大門前,撞見顧子行出游的馬車。
斜倚軟枕,搖著折扇,端的是一派風流。
我擰著包袱往北,他穩坐矜轎往南,錯身而過時,彼此都沒有多看一眼。
出了城門,王娘子對著婚書發愁:這郁陽是住哪里來著......
我接過婚書一看,住址竟然是在城北書院附近。
那書院,以前顧子行還去讀過書的。
那地方僻靜,我領著王娘子在田壟間左拐右繞,終于在小道盡頭到了地方。
小院爬滿青藤,竹籬疏朗,槐樹下擺著一張石桌,書頁翻動。
我隔著籬笆看了又看,懸著的心放了一半。
這人雖清貧,但石臼擦得發亮,拴在槐樹下的小毛驢皮毛油光水滑,是個正經過日子的人家。
王娘子伸著脖子嚷:郁陽!郁先生!
我心頭一跳,竟是個先生?
可別是個花白胡子的老學究......
木門吱呀一聲,灰衣青年握著書卷走出來。
四目相對時,我倆都愣住了。
竟是顧子行從前的書院先生。
這、這是......
郁陽看見我,明顯一怔,沉穩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皺起眉,聲音依舊溫和:
怎么是她?不成的......她是我學生的未婚妻,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王娘子只管把人帶到,其他不管,把婚書往石桌上一拍:官府指婚,哪有錯呢,恭喜郁先生了。
說完扭著腰就走了。
只剩我和郁陽在竹籬小院里面面相覷。
我局促地抱緊了包袱,里頭只有兩身舊衣裳和一支禿筆,半晌才低低喚了聲:
郁先生。
郁陽面露尷尬,眉頭皺了皺:......這實在不合禮數,我明日就去官府說明......
他果然嫌棄我。
若被退回官府,不曉得下次會指給什么人。
我低頭盯著鞋尖,眼眶發酸:我......沒錢交稅銀了。
我承認自己有些卑鄙。
郁先生是一個很心軟的人。
記得三年前,顧子行去書院讀書,我為了給他留個好印象,寒冬臘月里,特意做了鹵面送去書院,厚油封著湯水,到書院時還熱辣滾燙。
那日下雨,我縮在檐下發抖,郁陽看見,破例讓我進門避雨。
誰知顧子行見到我瞬間沉下臉:誰讓你來的!
周圍學子竊竊私語,都在打量我,交頭接耳,似是驚訝他竟有如此寒酸的未婚妻。
原是我給他丟臉了。
隨從早準備了吃食,蟹粉丸子、水晶粿餅,樣樣精致。
直到面坨了,他也不肯吃。
我正要倒,郁陽說不好糟蹋糧食,三文錢放在石階上,說算是他買的,給了我一個臺階。
顧子行不好好讀書,總被先生罰抄。
公子哥嬌生慣養,丟給我應付,抄得多了,連郁陽都看不下去。
看著我眼下淡淡的青黑,說:
字跡秀氣工整,你幫他抄的吧?
他自己不學,讓人代筆,又有什么用?算了,以后都不罰他了。
日漸西山,我偷瞄郁陽,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神色,終是化為一聲輕嘆,指著東邊小屋:
算了,你先在那暫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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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我不禁松了一口氣:謝先生。
顧子行倚欄聽曲,好友知道他未婚妻又自掏腰包交了一年丁稅,莫不羨慕。
觥籌交錯間,有人問:你不怕她不交稅,隨便嫁了?
顧子行唇角一勾,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腰間的雙魚玉佩。
她舍得?破落戶之女,如今連身像樣的頭面都置辦不起,還能找到更好的人家嗎?
顧晏璃如今,還眼巴巴地等著他回家哩。
顧子行出門會友,必定是出手闊綽的,今日畫舫聽曲,明日胡姬共舞,豪擲千金。
這些銀子,都夠交幾十年丁稅的。
有人不解,顧子行富甲一方,替她交了稅銀就是,為何還如此吝嗇。
隨從蹲在艙外剝蓮子,忍不住點頭。
說到這,自認看透人心的公子分析得頭頭是道:
你懂什么,她那種人,越是窮酸越計較得失,自己不攢錢怎么知道錢來之不易?他日嫁了我,真過上好日子了,反倒要翹尾巴了。
別看她如今投入得多,她這是在以小搏大。
這等心機,瞞不過我。
眾人一聽,深覺顧公子英明神武,見解獨到。
這天實在太累,我倒在床上就睡得人事不省。
第二天醒來時,屋里靜悄悄的,郁陽早已不見人影。
我出門找人,隔壁崔娘子跟我打了招呼,三言兩語就熟絡起來。
他不是你遠方表兄么?男女有別,自是要避嫌的,他搬去書院住,也是好的。
我忍不住努嘴,這人真是迂腐又無情。
倒顯得我像個霸占他屋子的惡人,生生把他逼去書院。
不高興歸不高興,我還是盤算好了:寫文章攢些銀錢,若他實在不愿娶,等我湊夠稅銀就搬走。
住了他地方,總該幫忙收拾收拾,不能讓桌椅落了灰。
收拾屋子時,我翻到一個箱籠,里面整整齊齊碼著書。
最上面的,是一本志怪雜錄。
書頁泛黃,邊角都卷曲了,可見是經常翻看的。
我鬼使神差地翻開,一看就停不下來,忘了時日,什么惡鬼還陽、畫皮女妖、狐貍報恩......
完全不像個正經夫子該看的書。
許是白日看了太多志怪故事,這晚狐仙入了我的夢。
狐仙風姿灼灼地朝我福身,說要報答我來了,接著廣袖一揮,一陣青煙吹過,家里頓時變得一塵不染,米缸滿得冒尖,連墻角都堆滿糧油。
清晨醒來我忍不住笑出聲,心情莫名松快了些。
我起床想打水,駭然發現水缸是滿的。
可我明明記得,白天已用了一半。
我記錯了?
可接連幾天,怪事越來越多。
每天早起,水缸總是滿的,昨日米缸快見底了,隔天又滿上了,我打了雞蛋做蔥花餅,今早籃子里又躺著七八個新鮮的。
難不成真有狐仙?
這晚我不敢睡熟,三更就躡手躡腳爬起來,發現還是遲了一步。
我壯著膽子朝外喊:是哪位神仙大人?請現身受小女子一拜!
回答我的只有山風簌簌,夜色寥寥。
怪我睡得太死。
我不死心,第二天夜里縮在被窩,死活不肯閉眼。
直到半夜。
窸窣聲傳來,月光透過窗紙,勾勒出個清瘦身影,正彎腰往米缸倒米,又輕手輕腳把雞蛋和青菜擺在灶臺邊。
哪里是狐仙,分明是本該住在書院的郁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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