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不會躺在概念里 || 大視野

有這樣一個云商園

如果有人問：“一個匯聚著字節跳動、阿里云、百度、360、華為、網易等數字經濟龍頭企業的園區，可能會在中國的哪些城市出現？”

我估計80%的人會說，北上廣深杭渝。20%的人會有其他答案，比如一些強省會城市。

如果不是親見，我絕不會想到，山西省臨汾市也在答案里。

11月初，應新華網山西頻道邀請，我到臨汾調研。臨汾堯都區的高新區堯都云商產業園（下稱“云商園”）是其中一站。

在百度智能云（山西·臨汾）人工智能基礎數據產業基地，年輕的數據標注師們正對著電腦操作，為行人識別、車輛識別、自動駕駛等提供訓練數據。百度基地2021年9月與云商園簽約，2022年1月正式運營，目前有1200多名標注作業人員。

此外，百度基地還累計引入和孵化了70余家本地標注企業，間接帶動超過1.1萬人就業。該基地具備全品類的專業數據標注能力，涵蓋2D檢測、3D點云、語音轉寫等領域。

臨汾有一所本科高校，山西電子科技學院。它有一個學院，大數據與信息技術現代產業學院。學生從實習起就可以到百度基地進行培訓，將來實現畢業即就業。

百度創始人李彥宏是山西陽泉人。他還沒來過云商園。抖音集團董事長張利東來過，他是臨汾永和縣人。永和縣曾是國家級貧困縣，今日頭條和抖音幫這里推廣過農產品和旅游項目。

2022年，臨汾字節跳動科技公司落戶云商園，公開招聘的崗位是商業內容審核專員和風控運營leader崗。前者月薪在三五千元，后者在8000元到1萬多元，并且都有“辦理五險一金、帶薪休假、假日調休、免費提供下午茶、給予租房補貼和餐補、彈性工作”的福利。目前，字節跳動臨汾公司的員工有數百名。

2022年，360公司也在云商園落戶，開展網絡空間安全智算方面的業務。360是參加廈門國際投資貿易洽談會時和前來招商的堯都高新區結緣的。360董事長周鴻祎來過臨汾，他和市里的領導會談時發現，對方對他的情況很了解，明顯是做了很多功課。

2023年7月，阿里云（臨汾）雙碳數字經濟產業園正式運營，搭建了一個以全國企業和個體經營者為服務主體、助力它們上云的數字化招商服務平臺，截至目前先后引進了162家以數字經濟、電子科技、環保新能源為主，以供應鏈、金融等外企為輔的企業。阿里云還和臨汾市共建了城市信創云，合力打造智慧城市項目。

2023年10月，華為也來了。華為和臨汾市政府簽署了數字經濟發展戰略合作協議，其切入點是和合作伙伴一起，在“礦山裝備+AI算法+應用”方面做文章，推動臨汾傳統煤炭產業向“智慧礦山”轉型。

就這樣，從2021年幾乎一片空白起步，云商園累計入駐企業達到419家，其中數字經濟企業107家。2024年云商園數字經濟產值為43億多元，2025年上半年就突破了40億元。

目前，云商園核心區的8萬多平方米辦公面積被占滿，正向周邊擴展。

從小切口到大機遇

堯都云商園的發展證明，數字經濟、新質生產力不是只能在大都市，靠985、211名校畢業生去實現，而是由多環節、多場景構成的豐富業態。某些勞動技能密集的環節，只要有大中專、本科背景，加上一些培訓，完全就能適應。對總部基本都在大都市的數字經濟龍頭企業來說，把這些環節轉移到勞動力成本相對較低，而員工穩定程度較高的內地，完全可行。

就像當年的印度和今天的菲律賓是不少歐美企業的服務外包基地，消費者打的電話、發的郵件都在這里處理，在中國，互聯網大廠把一些職能轉移出去，既能降低成本，也能切實幫到所到地的就業和發展。

堯都云商園的就業者，普遍年輕，其工作、消費、社交、審美等方式和大城市在趨同。有人干得好，調到總部或外地了。有的985、211大學畢業生，特別是山西籍、臨汾籍的，因為有這樣的就業崗位，就來了。這里的生活性價比，比大城市可能更高。

陪我們到云商園調研的臨汾市的干部最關心就業。“百度的數據標注師能不能擴大到3000人？那就能帶動3000個家庭啊！”“字節跳動還能不能增加更多的審核崗？”這讓我想到最近的一個熱門概念——投資于人。

云商園這片地方，最早是一個民企搞的商業綜合體，因市場一直不好，經營困難，甚至一度荒廢。期間多次轉型，發展過文旅、商業、飲食、展覽等業態，效果都不理想，造成資產多年閑置。

為盤活資產，臨汾市委市政府花了很多心思，最后決定從數字經濟入手。這里也有個小插曲。2017年初，網易傳媒在臨汾開始做地方站業務，成立了山西網易云科技有限公司臨汾分公司。地方站有經營任務，單靠廣告不行，于是他們想到多元化經營，想搞一個小園區做招租生意。雖然這是個很小的信號，但市里領導很支持。2020年4月，堯都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掛牌運營，就把數字經濟、大數據、云計算作為重點方向和產業定位。

現在網易云臨汾公司的負責人，也是云商園的運營總監。云商園的運維工作，即由網易方面具體負責。去年9月，網易（臨汾）聯合創新中心在云商園成立，一年來已成功招到了23家數字經濟和文化產業企業。

所以云商園的成功，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結合的結果。地方政府有看大勢的眼光，更能在識別到真實的機會后，大刀闊斧，把閑置的民企物業先租下來改造，重新定位，出政策，出機制，全力高效拼服務——這一切，最終讓小草變成綠地，讓樹苗變成樹林。

機會不會躺在名詞概念里，會議里，各種報告里。機會往往是從很小的切口里露出眉目的。而從小切口到大機遇，需要接力式的努力，把機會接住，放大，把更多機會引進來，逐漸成勢。哪個環節都不能掉棒，都得爭氣。

在臨汾晉創谷，臨汾創澤具身智能機器人生產線，技術人員在流水線作業。

微短劇經濟，勢如破竹

“秦老師，你怎么看待微短劇的豎屏模式前景，還有多久風口期？紅果還能進一步發展嗎？”在臨汾精品微短劇基地，山西大用數字文化公司負責人、《跟著吉米看中國》總導演耿杰這樣問我。

我知道網文網劇網游是“文化新三樣”，但對橫屏豎屏模式之區別，以及什么是紅果，確實無知。我說，這是我要向你們學習的地方。

趕緊搜。截至去年底，中國微短劇用戶規模已達6.62億人，市場規模超過500億元，首次超越電影市場票房（約470億元）。根據中國網絡視聽協會編制的《微短劇發展白皮書（2025）》，今年1～8月，主要綜合性視頻平臺已上線325部橫屏微短劇；在短視頻平臺、小程序和微短劇應用上，預計全年獨立完整制作并上線的豎屏劇數量約為4萬部；在全國衛視這樣的大屏端，截至今年9月，播出了94部微短劇，同比增長了兩倍多。

“紅果免費短劇”是字節跳動旗下的一款APP，2023年8月上線，到今年9月，月活用戶達2.36億，在在線視頻類APP中僅次于騰訊視頻、愛奇藝和芒果TV。

紅果之所以如此成功，是其開創了“免費觀看+廣告分賬+金幣激勵”的商業模式，用戶需要觀看廣告才能解鎖下集內容。這和傳統視頻平臺的會員付費和點播付費形成了鮮明對比。用戶不僅可以免費看劇，還能通過每日簽到、看劇獲得金幣獎勵，例如每天花十幾分鐘，連續看三天，大致能掙約3元錢。目前紅果已上線短劇超過1.5萬部，海量內容和高頻更新讓各類用戶隨時都能找到所愛。

短劇制作周期短，單部短劇幾天就能完成制作，成本主要是廣告投流，一旦成為爆款，回報很高，收益會有十幾倍乃至幾十倍。

2024年3月，臨汾市領導在北京參加全國兩會，從《政府工作報告》中注意到了推動低空經濟等新興產業健康發展，加快發展新型文化業態等提法。他立即打電話給臨汾開發區和相關部門，說要密切關注這些新興、新型產業的機會。不久，山西省廣電集團希望在地級市中選個地方建微短劇基地，臨汾因為已有些準備，迅速行動，搶到了機會。

有基地，就有一些獨特的資源。比如微短劇審核，在基地設立了審核中心，不用再跑到太原了。

和云商園花了數年時間才真正綻放不同，臨汾微短劇的發展，可用“勢如破竹”來形容。經濟開發區有一棟開發商的爛尾樓，政府拿下來，一部分引進了王府井百貨，一部分改造成微短劇基地。

基地為入駐企業提供微短劇劇本內容審查、開機儀式策劃、群演招募、協調拍攝場景、對接吃住行和服化道的“一條龍”服務，并打造了公安、法庭、醫院、酒店、婚慶、辦公、古裝等各種場景，總共有20多層樓，面積2萬平方米，由開發區所屬山西昭新科技發展公司負責日常管理運營。基地工作人員經常充當劇組的免費“本地外聯”，讓劇組能聚焦于拍攝。

除了基地內的場景，昭新科技公司還建立了覆蓋全市各區縣、資源共享的400多個場景資源庫，將整個城市與鄉村的特色景點都變成了片場。像汾河公園、澇洰河公園、古城墻、財神樓等，都很適合取景，只要美術道具老師稍微布置一下就可拍攝。

臨汾經濟開發區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叫白建成，他有一句口頭禪，“白天再晚也是早，明天再早也是晚”。意思是抓工作不能有絲毫拖拉。為了招商引資，他可以24小時撥打市委書記李云峰的手機，直接匯報具體進展和疑難問題，很多次都是在零點以后。

在這樣一種搶抓機遇、堅決執行的氛圍下，一個一站式、全鏈條的微短劇產業生態體系迅速在臨汾形成。2024年8月13日，“騰訊視頻精品微短劇基地”揭牌；10月21日，“央視頻（臨汾）共創點”落地。今年2月，臨汾入選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金鵬指數·2024年中國微短劇基地排行TOP10”。

從2024年秋到現在，臨汾吸引了66家影視公司落地，拍攝微短劇170多部，上線98部，全網播放量破40億人次。

今年初，國家廣電總局發布通知，推動微短劇與文旅、非遺等千行百業結合。臨汾在3月份啟動了“百部微短劇計劃”，將傳統文化轉化為100個微短劇選題，在微短劇規模化、精品化方面邁出了重要一步。

目前，每天少則十幾個，多則幾十個劇組在同時拍攝，帶動起群眾演員、服裝、妝造、設備租賃、演員經紀、演員培訓、編劇、策劃、攝影、燈光、后期制作、版權商務、投放與商務運營、城市IP增值、文旅等眾多相關產業的發展。

產業鏈驅動就業鏈。臨汾微短劇產業直接解決了數千人就業，輻射帶動了數萬人就業。今年10月，西安伊凡美學國際化妝學校臨汾校區正式啟動，瞄準的就是妝造人才的需求缺口。

如同臨汾人張利東對云商園的貢獻，在微短劇產業發展中，也有很多在外地的臨汾人“歸巢”。比如國內微短劇頭部承制企業重慶四月聯盟，其董事長曹祿洋是臨汾人，就在臨汾成立了一家叫“四月文化”的分公司。他的目標是，未來以每月（投入）1000萬元以上的項目速度持續發力，持續創作有品質、有播力的內容作品。

曹祿洋們的“歸巢”不只是情懷，更是因為臨汾成本低，拍攝場地好協調，場景豐富，政府辦事效率高。而臨汾在過去短短不到三年時間里，在高品質城市建設、高品質城市生活提升方面所做的大量工作，則讓商機出現時，本地的營商環境能托得住，跟得上。

機會究竟在哪里？

關于臨汾的故事講到這里。我在這里看了很多項目，都有啟發，覺得最有意義的就是上面這兩個。因為有真實的市場機會，可靠的項目邏輯，體現了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結合，用增量帶動了地方發展，特別是人的發展。

“十五五”規劃建議稿提出“投資于物和投資于人緊密結合”。根據我平時的調研，不少地方政府在“投資于物”方面很有經驗，三下五除二就能搞起來，而對于如何“投資于人”，能力是短缺的。

這里我想舉一個教訓的案例。今年6月，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常委會在柳州市召開擴大會議，專題研究柳州市債務化解問題，要“舉全區之力支持柳州化解債務”。柳州債務問題頓時成為財經熱點。

截至去年底，柳州市政府債務余額約為1043億元（專項債占74%，一般債占26%）。此外，柳州市城投平臺的有息債務規模還有2000多億（含城投債710.76億），且其中不少采用了成本較高的融資方式。高昂的融資成本使柳州市的債務負擔雪上加霜，每年要支付巨額利息，靠地方財力難以為繼，特別是在地方土地出讓收益大滑坡的情況下。

柳州有這么嚴重的債務問題，最主要的原因是連續有兩任主要領導，熱衷于通過“加杠桿搞大基建”出政績、斂財，“在未獲得國務院批復的情況下，要求有關單位以舉債融資等方式建設柳州城市軌道交通項目，造成重大損失和惡劣影響”。

2024年11月，柳州召開市委常委會擴大會議指出，繼續推進該城市軌道交通項目已不可行，將全力整治“爛尾工程”。這個當初強行上馬的“政績工程”，在造成新增隱性債務176.95億元后，只有光禿禿的橋墩，沒有鋪蓋路面，現在不少橋墩也被拆除了。

柳州只有一個，但柳州發生的這種現象，是帶有一定普遍性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有些地方的負債可能比柳州更嚴重，只是還能東挪西借蓋得住。

到底什么是高質量發展、可持續發展？如何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能力，而不是急于求成出政績？如何才能防止地方政府“無效乃至負效的有為”的急躁冒進？如何大處著眼而小處著手，從零碎分散的信息中把真正的機會識別出來？一個小機會怎樣變成大機遇甚至大戰略？

無論是從今天的臨汾故事，還是從過去的柳州教訓，都能引發我們的思考。

No.6638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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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由合作攝影師

閆銳鵬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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