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深秋,我蹲在林場倉庫的霉味里,數著墻上剝落的墻皮。鐵窗外飄來松脂燃燒的焦香,混著隔壁寡婦家熬白菜的酸澀,在鼻腔里攪成一股說不清的滋味。門外突然傳來竹筐磕在門檻上的脆響,我渾身一震,手指無意識地在褲縫上摩挲——這是秀娥每天給我送飯的時辰。
"老陳,吃飯。"木門吱呀推開,秀娥的藍布圍裙沾著木屑,發梢還掛著幾片松針。她把粗瓷碗擱在窗臺上,手腕上那道疤在昏暗里泛著白。那時我剛來時,她劈柴被斧頭劃傷的,我搶過斧頭要幫她,她反而笑了:"你們文化人拿筆桿子的手,哪使得慣這個?"
"新來的知青住倉庫。"場長叼著煙袋鍋,用煙桿敲了敲我肩上的補丁,"不過你運氣好,東頭王寡婦家空著間廂房。"
我跟著場長踩著積雪往村東頭走,靴子陷進雪里發出咯吱聲。轉過老槐樹,一盞昏黃的煤油燈在紙窗上搖晃,映出個蜷縮的剪影。場長扯著嗓子喊:"秀娥!給你分個伴兒!"
門簾掀起時帶進一陣冷風,我聞見屋里有中藥苦澀的氣息。秀娥裹著褪色的紅棉襖,懷里抱著個襁褓,嬰兒的臉凍得發紫。"這是……"我話音未落,她突然跪在炕沿上,棉襖領口散開,露出脖頸上青紫的指痕。
"場長,"她聲音發顫,"我男人上月走山讓熊瞎子拍了,公婆說我是克星,還要把娃扔后山……"嬰兒突然啼哭起來,細弱得像只貓崽。場長吧嗒著煙袋:"老陳是北京來的文化人,你倆搭伙過,娃也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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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躺在廂房的木板床上,聽著隔壁嬰兒斷斷續續的哭聲。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墻上劃出幾道銀亮的口子。秀娥推門進來時,手里端著個豁口的搪瓷盆:"陳大哥,娃餓了。"她解開棉襖,我慌忙轉身,卻瞥見她鎖骨下方有塊暗紅的胎記,像片楓葉。
"你……"我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她低頭哄著孩子,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十六歲嫁過來,男人在城里當工人,三年才回一趟。去年他爹媽非讓他回來蓋房,結果……"她突然噤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胎記。
第二天清晨,我被剁柴聲驚醒。推開窗,看見秀娥正揮著斧頭劈松木,斧頭起落間,木屑在晨光里飛舞。她扎著藍布頭巾,腰身彎成一張弓,每剁一下,圍裙下的腰肢就顫動一次。嬰兒躺在竹筐里,裹著件褪色的軍大衣,正吮著手指頭。
"陳大哥,"她抬頭看見我,斧頭停在半空,"場長說讓你去場部記工分。"我應了一聲,轉身回屋時,聽見她在背后喊:"晚上來吃飯吧,我包了酸菜餃子。"
那頓餃子我吃得食不知味。秀娥把蒜瓣搗得粉碎,撒在醋碟里,推到我面前:"你們城里人講究,蘸著吃。"她自己卻就著白菜湯,把餃子皮泡軟了喂孩子。嬰兒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咿咿呀呀地笑,露出兩顆小米粒似的乳牙。
"娃叫小滿。"她突然說,"五月生的,那時候麥子剛灌漿。"我望著她眼角的細紋,突然想起北京家里窗臺上的那盆君子蘭——母親總說等它開花,就給我說門親事。如今那盆花大概早枯死了,而眼前這個女人,正用布滿裂口的手,把最后一塊餃子皮塞進孩子嘴里。
1977年春天來得格外早。我跟著伐木隊進山,秀娥總在我背包里塞兩個煮雞蛋。有天收工時下起暴雨,我踩著泥濘往回走,遠遠看見山腳下有團藍影子在晃。是秀娥抱著小滿,傘被風吹得翻卷,她把孩子裹在懷里,自己淋得透濕。
"你瘋了!"我跑過去搶過孩子,"這么大的雨跑出來干什么?"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得像個孩子:"場部來電話,說你記的工分被縣里表揚了。"她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還溫著的雞蛋餅,"慶賀慶賀。"
那天夜里,小滿發高燒。我背著孩子往衛生所跑,秀娥舉著煤油燈在前面引路。山路坑洼不平,我的膠鞋踩進泥坑里拔不出來,秀娥就用樹枝幫我撬。到了衛生所,大夫說再晚來半小時,孩子就要燒成肺炎了。
秀娥坐在長椅上,抱著昏迷的小滿,頭發一縷縷貼在臉上。我蹲在她面前,看見她腳上的布鞋已經濕透,腳趾頭從破洞里露出來。"回去把鞋換了。"我說。她搖搖頭:"不礙事,你守著娃,我去借個火盆。"
她轉身時,我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松香。那是她總在灶膛里燒松枝的緣故——她說松煙能驅蚊蟲。此刻這股味道混著雨水,竟讓我心頭一顫。我突然想起在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