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3月12日,新來的王書記真會按時到?”大門口值班員把茶杯放下,小聲問同伴。凌晨的薄霧尚未散盡,一輛舊吉普穩穩停在院外,王茂全提著帆布包自己拎行李,笑著答:“先干活,再喝茶。”一句話,讓圍觀的人心里一震——縣委書記的“降級”報道日子,從這句平白的話開始。
對許多干部而言,從市委書記、中央委員換到江北縣委書記,多少像從山頂滑進溝里。可王茂全卻說,“能上能下真丈夫”。這句流傳多年的口頭禪,不是應景,而是他幾十年行事的縮影。若把他的履歷攤開,會發現三個時間節點異常醒目:1964年大荒年、1973年“學大寨”高潮、1984年主動下縣。這三條路線串起來,足夠讀懂一位川東漢子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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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春荒,堡堂大隊缺糧。生產隊會議沸反盈天,有人嚷著再向國家要返銷糧。王茂全臺下一直沒吭聲,見眾人越吵越兇,才慢慢站起,把凳子扶正,用不高卻壓得住場的語速問:“咱們一伸手要糧,志氣就短三寸,這口氣咽得下?”沒人回答,他接著拋出一句釘子般的話:“再窮,也得和天斗一斗。”這番“斗一斗”后來變成整整兩年的修渠、開山、挑土。資料顯示,當年堡堂社員人均義務工八十三天,畝產翻番。說句實在話,這種苦活在今天聽來像傳奇,可在當時的川東山嶺,它就是活生生的存亡線。
王茂全最常掛在嘴邊的還有“規矩”。那年,他弟弟把集體草紙私拿回家準備換糧,被他當眾點名。兄弟冒火,“你胳膊是往外拐?”王茂全只回一句,“只能往社會主義拐。”為了幾捆草紙壞了親情,看似苛刻,可堡堂大隊因此贏得了“帳目最清”稱號。老社員回憶,“那一吼,把我們全吼醒了”。我個人覺得,這比一紙規定更管用,因為它讓鄉親們摸到集體紅線的溫度。
到1973年,四川省開始聲勢浩大的“農業學大寨”。很多地方雷聲大、雨點小,堡堂卻借機打老鴉頸山硬石。史料記載,僅兩個月,石頭山硬生生被辟出二十多畝新梯田,土層厚度從三寸增到一尺半。農業部長沙風下鄉后說,“堡堂把大寨掛在錘頭上,不是掛在口號里”。這一評價,既是褒獎,也點明王茂全“掄錘”式管理的本質——實物比文件更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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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九月,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艱苦奮斗的帶頭人——王茂全》,堡堂大隊一夜成了“紅色打卡地”。據縣志,1973至1974年,來參觀的省內外干部超過十五萬人,日接待高峰竟達到兩千。外界追捧越多,王茂全越怕冒泡。有人勸他多留客套話,他卻擺手:“梯田還在長,稻子還沒熟,熱鬧給誰看?”這種不愛拋頭露面的性子,后來在重慶主政時期也沒改多少。
1974年,他被破格調進重慶市委任常委,再任副市長、市委書記。市里開會,常見他灰布衣、草綠色帆布包,跟在秘書后面快步走。一次大會,中層干部匯報五十分鐘還沒講完,他低聲提醒:“話多,干得慢。”全場哄笑,又不敢放肆。市委辦公室工作人員回憶,王茂全在位時審批文件,超過兩千字必退回重寫。不少年輕人偷偷研磨“茂全體”,后來變成重慶機關語文的“極簡風”。
可升到高位,他仍擋不住親戚的求人條子。姐姐把侄兒檔案遞來,他只蓋個“閱”字退回。女兒畢業想走師范路線,他的回復是一句略顯生硬的四川話:“大學是書讀來的,不是父母送的。”此事在圈內傳為“王氏家規”。我個人評價,“板”,卻公。
1984年,中央決定對部分省市領導進行崗位交流,王茂全自請調往基層。有人猜是“被下”,有人說是“避風頭”。多年后,一位知情干部坦言,當時重慶正籌劃輻射外環的縣域經濟,需要一個熟省情又懂農村的人。王茂全主動請纓,正好對上。真相或許比傳聞簡單——他確實愿意再下去“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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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北后,他最先抓的是“水和路”。縣財政吃緊,他讓辦公室把全縣干部交通補貼砍掉一半,用來修沿江公路。有人說這招“得罪人”。王茂全卻在干部大會舉例:“解放初,渡口沒橋,干部照樣步行下鄉。現在減個補貼就喊苦?調皮!”一年后,江北到五寶的鄉村公路通車,全縣運輸成本下降兩成。賬本很薄,卻看得出細算功夫。
同樣的邏輯,他用在綦江縣老年大學。條件有限,他仍擠出經費做琴房、舞蹈室。76歲的老干部第一次學門球,拍著球桿笑稱“人老心不老”。這所老年大學后來成了國家民政部“老有所樂”樣板,王茂全名氣卻沒在條幅上出現。縣里知道他的脾氣,只在慶功會后給他遞了杯淡茶,他回以一句:“娃娃笑起來,比送錦旗好。”
時間軸繼續向前。1990年代初,他身體抱恙,回堡堂小住。許多曾經的社員已經在山外做生意、打工,梯田里插秧的多是年輕人。村里廣播里播著流行歌曲,再沒人扛鋼釬炸山。有人問他感受,他只說:“不錯,大家口袋有錢了。”隨后加一句,“別把地荒了”。他不善煽情,卻用一句平實提醒,別讓老莊稼人的根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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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看王茂全的曲折仕途,一升一降之間,是“能上能下”的制度自信,也是個人品格的寫照。有人說他“太直”,有人說他“不懂變通”。但在重慶、在堡堂,這份直來直去恰恰把集體意識、艱苦奮斗這些過時詞匯重新種進了泥土。不夸張地講,他用自己做了一個示范:干部不只是辦公室里的頭銜,更是山道上的背影。
現在,重慶江北的沿江快速通道車流不息,堡堂的梯田早已電灌機械化。那些石炮聲、木凳子、帆布包,好像離現代城市天際線很遠,但只要人們愿意翻翻檔案,就能看到王茂全留下的稚拙注腳——規矩、行動、擔當。這些東西,今天依舊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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