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秋,洛陽二里頭遺址博物館內,中學生陳陽對著一件綠松石龍形器駐足良久。
這件長70厘米的文物,由兩千多片細小綠松石拼接而成,龍鱗清晰,龍角昂揚。講解員說它可能是夏朝的“王權象征”,陳陽卻皺起眉:“可歷史老師說,夏朝還沒被完全證實。”
這個疑問,早在一百年前就攪動過中國史學界。而解開謎題的鑰匙,曾被胡適輕輕放在世人面前。
一、北大課堂上的驚雷:胡適為何敢“腰斬”古史?
1921年的北大課堂,胡適的身影立在講臺中央。他手里攥著一本《尚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夏書》通篇都是后世附會!”話音剛落,課堂瞬間炸開。有學生拍案:“司馬遷《史記·夏本紀》寫得明明白白,您這是質疑太史公嗎?”
胡適沒有動怒,只是翻開筆記本,露出一行小字:“史學的生命在證據,而非權威。”
此時的胡適,已是新文化運動的旗手。1891年出生的他,20歲赴美留學,師從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留美七年,他養成了“凡事求實證”的思維習慣。
1919年,他出版《中國哲學史大綱》,開篇直接從老子、孔子講起,將夏商周三代古史攔腰截斷。這本書半年再版七次,卻也引來了一片罵聲。
“不是我否認夏朝,是我沒膽子認。”面對友人質疑,胡適總是這樣回應。彼時的史學界,正處在“信古”與“疑古”的激烈碰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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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西方實證史學傳入中國。顧頡剛提出“層累地造成的古史”理論,認為古史傳說會隨時間不斷豐富,夏朝的故事可能是后人層層疊加的結果。
更致命的是,當時沒有一件實物能與夏朝掛鉤。大禹治水、啟建世襲制、桀亡于妹喜,這些故事全靠文獻支撐,找不到半點考古依據。
胡適的底氣,來自商朝的“復活”經歷。他常對學生說:“十幾年前,商朝也被罵作神話,甲骨文一出土,誰還敢質疑?”
二、甲骨文的啟示:商朝如何從“傳說”變“信史”?
1899年的秋天,國子監祭酒王懿榮得了場瘧疾。醫生開的藥方里,有一味叫“龍骨”的藥材。
王懿榮是金石學大家,對古物格外敏感。他拿起龍骨端詳,突然發現上面刻著細小的紋路,既不像金文,也不是小篆。
“這是古文字!”他立刻派人遍尋京城藥鋪,以二兩銀子一斤的高價收購龍骨。短短一年,就收了1500多片。
可惜天不遂人愿,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王懿榮投井殉國。他收藏的甲骨,后來落到了好友劉鶚手中。
1903年,劉鶚出版《鐵云藏龜》,首次將甲骨文公之于世。可這些“天書”沒人能懂,連國學大師羅振玉都直言“無從下手”。
轉機出現在1917年。王國維在上海寓所里,對著甲骨拓片研究了三個月。他將甲骨上的商王名號,與《史記·殷本紀》逐一比對。
當“太乙”“太甲”“武丁”等名字一一對應時,王國維激動得拍案而起。他在《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中斷言:“商朝歷史,信而有證!”
1928年,殷墟遺址在河南安陽被發現。出土的甲骨文中,不僅有商王祭祖的記錄,還有戰爭、農事的細節,與文獻完全吻合。
這件事給了胡適極大啟發。1922年,他在《努力周報》上寫下:“要證夏朝,便學商朝——地下實物與紙上文獻,兩相印證。”
這便是胡適的驗證辦法,簡單到只有一句話,卻成了考古學家的百年行動綱領。
三、徐旭生的千里尋“夏”:71歲老者的考古執念
1931年,北平的一家茶館里,徐旭生坐在胡適對面。這位38歲的學者,剛從法國留學歸來,主攻考古學。
“先生的辦法,我懂了。可夏朝在哪?”徐旭生的問題,也是整個學界的困惑。夏朝比商朝早千年,連大致范圍都模糊不清。
胡適指著地圖上的豫西、晉南地區:“《史記》說‘伊洛竭而夏亡’,線索就在這里。”
徐旭生記住了這句話。他原本是河南大學的教授,為了尋夏,毅然放下教鞭,加入了考古隊。
1936年,徐旭生帶隊走進豫西。他們沿著伊河、洛河徒步,白天翻山越嶺找遺址,晚上在破廟里對照古籍。三個月下來,鞋子磨破三雙,只找到幾處新石器時代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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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考古是給后人鋪路。”抗戰爆發后,胡適在重慶見到落魄的徐旭生,拍著他的肩膀安慰。此時的考古工作,已被迫中斷。
這一等,就是二十年。1959年,71歲的徐旭生頭發已全白。他再次帶隊來到豫西,這一次,命運終于露出了笑臉。
偃師二里頭村的農民,在挖紅薯窖時挖到了一塊帶花紋的陶片。消息傳到考古隊,徐旭生立刻趕過去。
他蹲在田埂上,捧著陶片看了足足半小時。陶片上的繩紋古樸,胎質厚重,與商朝陶器截然不同。“就是這里了!”老人的聲音帶著顫抖。
四、二里頭的“夏都密碼”:實物能否說服質疑者?
二里頭遺址的發掘,像打開了一座千年寶庫。300萬平方米的遺址面積,相當于420個足球場。
考古隊員在中心區域發現了大型宮殿基址,夯土臺基高達1米,柱洞排列整齊,能清晰看出“前朝后寢”的布局。這是中國最早的宮殿遺址。
更令人震驚的是青銅作坊。出土的青銅爵造型原始,腹部單薄,卻開啟了中國的青銅時代。考古學家夏鼐斷言:“這是中國最早的青銅禮器。”
碳十四測年結果出來后,整個學界都沸騰了。遺址距今3800到3500年,正好對應文獻中的夏朝晚期。
可爭議并未停止。1977年,考古學家鄒衡提出“二里頭就是夏都”,立刻遭到反駁。“沒有文字,一切都是推測!”質疑者的聲音很響亮。
二里頭出土的陶器上,只有一些簡單的刻畫符號。有的像“日”,有的像“月”,卻不是成熟的文字,無法與文獻中的“夏”直接對應。
這成了最棘手的難題。胡適的驗證辦法,還差最后一環——文字證據。
轉機出現在2002年。考古隊員在宮殿遺址的墓葬中,發現了那件綠松石龍形器。龍形器旁邊,還有一件青銅鈴和一件玉鉞。
“這是王權的組合。”考古領隊許宏解釋,玉鉞象征軍事權力,青銅鈴用于祭祀,龍形器則是圖騰。這種禮制組合,與《禮記》中記載的夏禮高度吻合。
2019年,二里頭又發現了大型綠松石鑲嵌銅牌飾。這種器物在后來的商朝遺址中也有出土,卻比二里頭的晚了幾百年。
“這說明二里頭文化傳承到了商朝,符合夏商更替的記載。”許宏的話,讓支持派多了幾分底氣。
五、超越“存在與否”:胡適辦法的真正價值
2023年,“考古中國”項目發布二里頭最新成果。報告稱:“二里頭是中國最早的王朝都城,為夏史研究提供了關鍵實物。”
但爭議仍在繼續。有學者堅持:“沒找到‘夏’字,就不能100%確定。”支持者則反駁:“商朝早期也沒多少文字,不能雙重標準。”
其實,胡適早就想到了這一點。1926年,他在給學生的信中寫道:“證古史不必拘于文字,器物、都城、禮制,皆可為證。”
如今,考古學家在晉南發現了陶寺遺址。這座距今4300到3900年的遺址,有大型城址、觀象臺,還有刻著“文”“堯”字樣的陶片,可能是夏朝早期都城。
登封王城崗遺址也有新發現。這里出土的城墻殘垣,經碳十四測年,與大禹治水的年代基本吻合,印證了《史記》中“禹都陽城”的記載。
“夏商周斷代工程”更將夏朝年代定在公元前2070年到公元前1600年。雖然仍有爭議,但證據鏈已越來越完整。
顧頡剛晚年回憶:“胡適先生的‘找證據’,把我們從書齋拉到了田野。”在胡適之前,史學研究全靠文獻;在他之后,考古成了古史研究的核心手段。
這種轉變,才是胡適辦法的真正價值。他不是要否定歷史,而是要建立一種“不盲從、不臆斷”的實證精神。
六、博物館里的答案:最好的歷史是“未完待續”
2024年,二里頭遺址博物館開館。展廳里,綠松石龍形器被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旁邊的屏幕上,播放著考古發掘的全過程。
陳陽再次來到這里,這一次,他帶著歷史課本。課本里寫道:“二里頭遺址為探索夏朝提供了重要線索,中國早期國家的形態已初步顯現。”
講解員笑著說:“我們現在找不到‘夏’字,但這些文物本身,就是會說話的歷史。”
在博物館的留言本上,有一行稚嫩的字跡:“原來歷史不是標準答案,而是不斷尋找答案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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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沒能親眼看到二里頭的發掘。1962年,他在臺北病逝,臨終前還在翻閱甲骨文拓片。他曾說:“我的辦法,要靠幾代人來實踐。”
如今,考古隊仍在二里頭工作。新的探方不斷開挖,更多的文物正在重見天日。或許某天,刻著“夏”字的甲骨會突然出現,給這個百年爭議畫上句號。
但這已經不那么重要了。當我們站在二里頭的宮殿基址上,觸摸著三千多年前的夯土,就能感受到一個早期王朝的氣息。
這種氣息,藏在綠松石龍的鱗片里,藏在青銅爵的紋路里,也藏在胡適那本寫著“求實證”的筆記本里。
結語:實證精神照亮文明長河
從胡適在北大課堂上的吶喊,到徐旭生踏遍豫西的足跡;從甲骨文的破譯,到二里頭的發掘,百年間,中國人用實證精神,一點點喚醒沉睡的歷史。
夏朝是否存在,或許還有待更多證據。但比答案更重要的,是尋找答案的過程中,我們所堅守的嚴謹與求真。
那些埋在地下的文物,那些寫在紙上的文獻,那些學者們的執著與堅守,共同構成了中華文明的基因。
正如二里頭遺址的考古領隊許宏所說:“我們不必急著給夏朝下結論,因為最好的歷史,永遠是未完待續。”而這條探索之路,還將繼續延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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