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李大發站在自家院子里,看著滿院子擺放整齊的二十桌酒席,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廚師已經在忙活了,大鍋里燉著的豬蹄香味飄散開來,紅色的橫幅在晨風中輕輕飄動——"恭祝李老爺子七十大壽"。可院子里除了幾個忙碌的廚師,連個來賀喜的人影都沒有。
李大發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微信群里自己前天發的通知,下面一片死寂,連個回復都沒有。他狠狠地吸了口煙,煙霧在清晨的寒氣里緩緩升騰。屋里傳來老父親的咳嗽聲,那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像是在提醒他,今天這場壽宴到底會有多尷尬。
"大發啊,有人來了嗎?"老父親穿著新買的唐裝,顫顫巍巍地走到門口,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那笑容讓李大發心里一陣發酸,他別過臉去,含糊地說:"還早呢,爸,您先進屋歇著,等會兒人就來了。"
可他心里清楚得很,不會有人來的。
李大發這個名字,在十里八村可是響當當的。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大本事,而是因為他特別"會辦事"——一年到頭,隔三差五就辦酒席。春節辦個團年宴,清明辦個祭祖宴,端午又說要給孩子慶祝考試,中秋再來個團圓宴。更絕的是,去年他兒子考上個技校,辦了三天流水席;今年開春,家里買了輛十來萬的車,又擺了兩天酒。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李酒席",說他是把隨份子當成了生意來做。
村支書老王曾經當面勸過他:"大發啊,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你這樣三天兩頭辦酒,鄉親們手頭都不寬裕,哪經得起這么折騰?"李大發當時滿不在乎地笑著說:"王叔,這不都是喜事嘛,有喜同樂,鄉里鄉親的,不就圖個熱鬧?"
熱鬧是熱鬧過了,可人心也就涼了。
七點半了,院子里依舊空蕩蕩的。李大發的媳婦張秀芳急得團團轉,她穿著新買的紅色外套,臉上的粉底都快急出汗來了。"這可怎么辦啊?二十桌酒席,現在連一桌都坐不滿!你說你,平時我就勸你悠著點,你偏不聽!"
李大發煩躁地揮揮手:"行了行了,少說兩句!一會兒人肯定會來的。"可他說這話的時候,連自己都不信。
就在這時,村口走來一個人影,李大發眼睛一亮,趕緊迎上去。來的是鄰居劉嬸,六十來歲的年紀,手里拎著個小袋子。李大發臉上堆滿笑容:"劉嬸,您來啦!快請進,快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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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嬸沒有進院子,就站在門口,從袋子里掏出兩百塊錢遞給李大發:"大發啊,你爸的壽宴,我這份子錢得給。但這酒席,我就不吃了。"
李大發的笑容僵在臉上:"劉嬸,這是為啥啊?"
劉嬸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為難:"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你也知道,今年我家已經給你隨了四次份子了。過年的團年宴,清明的祭祖宴,你兒子買車那次,還有上個月你侄女考上大學那次。我一個月退休金才兩千多塊,老頭子身體也不好,每個月藥錢就得大幾百。大發啊,不是嬸子說你,你這樣辦酒,大家真的吃不消。"
說完,劉嬸把錢塞到李大發手里,轉身就走了。
李大發握著那兩百塊錢,手微微發抖。他回頭看看院子里那些空蕩蕩的桌椅,那些已經準備好的菜肴,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八點了,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都是和劉嬸一樣,送了份子錢就走。有的說家里有事,有的說身體不舒服,理由五花八門,但誰都不肯留下來吃飯。到了九點,李大發數了數收到的紅包,一共十三個,連兩桌都坐不滿。
老父親在屋里終于坐不住了,他走出來,看著冷清的院子,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大發,算了吧,別等了。"老人的聲音顫抖著,"是我沒福氣,享受不了這個壽宴。"
這句話像根針一樣扎在李大發心上。他想起小時候,父親為了供他讀書,天不亮就下地干活,一年到頭舍不得買件新衣服。后來他在城里打工賺了些錢,回村建了房子,日子慢慢好起來了,他就想著要讓父親過得風光些,讓村里人都看看李家的日子多紅火。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風光"會換來今天這個局面。
張秀芳抹著眼淚說:"要不,咱們給城里那些親戚打電話,讓他們過來湊湊場面?"
李大發搖搖頭,癱坐在椅子上。城里的親戚這半年已經來他家吃了三次酒席了,上次他堂弟就在電話里含沙射影地說,這年頭隨份子都快隨不起了。
就在這尷尬的氛圍里,村支書老王帶著幾個人走進了院子。李大發愣了一下,隨即站起身來,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王叔......"
老王擺擺手,走到老父親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李大哥,今天是您的大壽,我們幾個老家伙來給您賀壽了。"
跟著他來的,都是村里的老人,有退休的老教師,有當年和李大發父親一起下過地的老農民。他們沒有一個人是沖著李大發來的,都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
老父親眼淚奪眶而出,顫抖著手拉住老王:"老王啊,讓你們見笑了......"
老王扶著老人坐下,轉頭看了李大發一眼,那眼神里有責備,也有無奈。他沉聲說:"大發,今天我們來,是敬重你父親這個人。當年你爸在村里德高望重,幫過多少人的忙,從來不求回報。可你這些年做的事,我看著都覺得寒心。"
李大發低著頭,不敢看老王的眼睛。
"辦酒席本來是好事,是喜事,可你辦得太頻繁了。"老王繼續說道,"鄉親們不是不愿意隨份子,是真的負擔不起。你知道隔壁村的李嬸嗎?她兒子在城里打工,一年到頭掙的錢,光隨份子就得花掉三分之一。現在村里年輕人都不愿意回來了,就是怕一回來就得到處隨份子。"
張秀芳小聲辯解道:"可是,可是別人家也辦酒席啊......"
"別人家一年辦一兩次,那叫正常人情往來。你們家一年辦三四次,而且每次都變著花樣辦,這就過分了。"老王嘆了口氣,"買個車要辦酒,考個技校要辦酒,連祭祖都要辦酒,你這是把鄉親們當成搖錢樹了。"
院子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李大發的臉漲得通紅,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棉花,說不出話來。
老父親突然開口了,聲音雖然蒼老,卻很堅定:"老王說得對。大發,這些年我也想勸你,可你總說是為了我好,為了讓我在村里有面子。可你看看今天,這面子還在嗎?"
老人顫抖著站起來,對著在場的幾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今天的事,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教好兒子。老王,還有各位老哥哥,謝謝你們還看得起我這張老臉,愿意來給我賀壽。這頓飯,我請大家吃,但我有個要求。"
老人轉頭看著李大發,眼神里滿是悲哀和失望:"從今天開始,咱們家不許再隨便辦酒席了。除了婚喪嫁娶這種大事,其他的都免了。大發,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爹,就答應我。"
李大發跪倒在地,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這些年在村里總是昂著頭走路,趾高氣揚的,此刻卻哭得像個孩子。
"爸,我錯了......"
那天的壽宴最后只開了三桌,來的都是村里的老人。他們吃得很安靜,沒有往日酒席上的喧鬧,也沒有客套的恭維。飯桌上,老教師老陳說了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人活一輩子,要的不是表面的風光,而是真正的人心。你辦再多的酒席,不懂得體諒別人,最后還是一場空。"
李大發坐在角落里,看著父親和那些老人們說笑,心里五味雜陳。他想起這些年,自己每次辦酒席時那種飄飄然的感覺,想起村里人表面客氣背后的怨言,想起媳婦張秀芳數著收到的份子錢時那得意的笑容。原來,他一直以為的"有面子",不過是別人礙于情面的忍讓。而當這種忍讓到了極限,所謂的面子就會碎得比紙還脆。
酒席散了,老王臨走前拍了拍李大發的肩膀:"年輕人,吃一塹長一智。以后踏踏實實過日子,對人厚道點,失去的人心還能慢慢找回來。"
李大發點點頭,看著那十幾桌沒動過的酒菜,心里算了一筆賬。這次壽宴光是酒席錢就花了兩萬多,收到的份子錢加起來才兩千多塊。虧了一萬多塊不說,還把人心都虧沒了。
那天晚上,李大發把家里之前辦酒席的賬本都拿出來翻了一遍。這一年多時間里,他家辦了六次酒席,花了十幾萬,收回來的份子錢倒是也有七八萬,表面上看還賺了點。可是今天這場壽宴,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賬不能這么算,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從那以后,李大發真的收斂了。村里人再也沒聽說過他家要辦酒席的消息。有人說他是被今天的事嚇著了,也有人說他是終于開竅了。但不管怎么說,"李酒席"這個外號,在村里慢慢地淡了下去。
只是每次路過村頭,李大發都會想起父親七十大壽那天,那個空蕩蕩的院子,和那些冷冰冰的桌椅。那場景像烙印一樣刻在他心里,時刻提醒著他——人活著,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也別把別人不當回事。面子是別人給的,但做人的底線,得自己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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