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震動的那一瞬間,我正盯著麥當勞窗外的雨幕發呆。下午三點半,店里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占著靠窗的位置,面前擺著一杯早就涼透了的美式咖啡。當支付寶的到賬提示音響起時,我下意識地以為又是哪個保險推銷員發來的信息。但屏幕上跳出的數字讓我整個人僵住了——30000元,到賬人顯示的是"李建國"。
這個名字像一把鈍刀,狠狠地剜進我心里。我的手開始發抖,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店里的服務員投來好奇的目光,我趕緊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可我的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地掉在了桌面上,砸出一朵朵深色的水花。李建國,我那個已經十五年沒見過面的前夫,怎么會突然給我轉這么一大筆錢?
我叫張素芬,今年四十七歲。一個月前,我被服務了十二年的物業公司辭退了。理由很簡單——公司要年輕化,像我這種學歷不高、年紀又大的保潔主管,自然成了第一批被裁掉的對象。拿到那可憐的一萬塊補償金時,我連爭辯都沒有力氣。回到出租屋,看著墻上貼的水電費催繳單,還有兒子下個月要交的大學學費,我第一次感到徹底的絕望。
失業后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難熬。不是因為沒事做,而是不敢回家。那個十平米的單間像個囚籠,一進去就會被各種賬單和焦慮淹沒。于是我開始往麥當勞跑,每天早上九點準時到,買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然后坐到晚上六點才離開。這里有空調、有WiFi,最重要的是有人氣——看著來來往往的顧客,聽著小孩子的笑聲,我才覺得自己還活在人群中,而不是被世界徹底拋棄了。
店里的小姑娘都認識我了,有時會偷偷給我續杯熱水。我知道她們背地里議論我,說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一個中年女人天天賴在快餐店里算怎么回事。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是需要一個地方,讓我不用面對那個冰冷的出租屋,不用想起我那糟糕透頂的人生。
可現在,李建國的這三萬塊錢,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麻木狀態徹底擊碎了。
我用顫抖的手指點開了微信,果然,李建國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
"素芬,錢收到了嗎?"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不想理我,但這錢你必須收下。"
"這些年,我欠你和孩子的太多了。"
我盯著這幾行字,腦子里亂成一團。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十五年前那個雨夜,李建國提著一個破旅行袋站在門口,說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要離婚。那時候兒子才五歲,正在里屋睡覺。我記得自己當時特別冷靜,沒哭也沒鬧,只是輕聲說了句"好",然后就把他送出了門。
離婚后,李建國給過兩年的撫養費,每個月五百塊,后來就徹底斷了聯系。我聽說他跟著那個女人去了深圳做生意,再后來就什么消息都沒有了。這十幾年,我一個人拉扯著兒子長大,做過保潔、鐘點工、超市理貨員,什么苦都吃過。兒子爭氣,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學費是我東拼西湊借來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去找李建國要錢,覺得那是給自己添堵,也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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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他突然出現了,還一次性轉來三萬塊。這算什么?贖罪?施舍?還是良心發現?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刪,刪了又敲,最后只發了三個字:"為什么?"
李建國的回復幾乎是秒回:"我得了肺癌,晚期。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
手機差點從手里滑落。我呆呆地看著那行字,所有的情緒都卡在喉嚨里,說不出是該同情還是該痛快。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點打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聲響,像有人在敲鼓。
"我在省城腫瘤醫院,想見見你和孩子。"他又發來一條。
我沒有馬上回復,而是起身走進了洗手間。對著鏡子,我看到一張憔悴不堪的臉——眼角的皺紋,花白的頭發,還有那雙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四十七歲的我,看起來像五十七歲。這些年的苦,都刻在了臉上。
回到座位上,我給兒子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里是嘈雜的聲音,應該是在食堂。
"媽,怎么了?"兒子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他正是那個年紀,覺得跟父母通話是件麻煩事。
"小宇,你爸...你爸他病了,想見見你。"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幾秒:"他還記得有我這個兒子?"
這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兒子對李建國的怨恨,是我一直不敢觸碰的傷疤。
"他得了癌癥,晚期,可能時間不多了。"我說得很輕,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又是長久的沉默。最后兒子說:"媽,你想見他嗎?如果你想,我陪你去。"
掛了電話,我看著手機屏幕上李建國的頭像,那是一張風景照,看不出他現在什么樣子。我想起我們剛結婚那會兒,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小伙子,在工廠上班,雖然工資不高,但對我和對生活都充滿了熱情。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是日復一日的平淡消磨了激情,還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太過誘人?
我最終還是回復了他:"明天下午,我帶孩子去看你。"
那天晚上回到出租屋,我破天荒地收拾了一下房間,把堆積的臟衣服都洗了,還特意去樓下理發店做了個頭發。理發師是個年輕的小伙子,一邊給我染發一邊聊天,說現在像我這個年紀的女人都很會保養,活得精致。我苦笑著沒接話,心想如果不是生活逼到這份上,誰不想活得體面點呢?
第二天下午,我和兒子在醫院的住院部見到了李建國。他躺在病床上,瘦得脫了形,完全認不出當年的模樣。看到我們進來,他努力地想坐起來,卻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了。
"素芬...小宇..."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兒子站在門口,沒有往前走。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床邊,給他倒了杯水。
"那個女人呢?"我問,聲音比想象中平靜。
"早就散了,五年前就散了。"李建國苦笑,"她嫌我沒本事,跟了個包工頭。我這些年一個人在深圳打工,攢了點錢,本想著以后回來找你們,結果...結果就查出這病了。"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監護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我看著這個曾經拋棄我的男人,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恨嗎?好像也沒有那么恨了。這些年一個人走過來,該恨的早就恨完了,剩下的只是麻木和疲憊。
"那三萬塊,是我這輩子能拿出的全部了。"李建國說,"小宇上學的錢,還有...素芬你失業了對吧?我托人打聽到的。這錢不夠補償你們這些年受的苦,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我突然就哭了,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悲哀。我們曾經也是相愛的兩個人,曾經也憧憬過美好的未來,可最后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人生就像一場漫長的消耗戰,把所有的熱情和期待都磨成了齏粉。
"我不怪你了。"我聽見自己說,"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有些事強求不來。你好好養病吧,我們會常來看你的。"
走出醫院的時候,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兒子突然說:"媽,你這些年辛苦了。"
我拉著兒子的手,眼淚又掉了下來。這么多年,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什么苦都能扛。可在這一刻,兒子的一句話就把我的偽裝徹底擊碎了。
那三萬塊錢我最后還是留下了,用來交兒子的學費和房租。李建國走的時候是一個月后,很平靜。我和兒子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現在我在一家養老院找到了新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穩定。每天下班后,我偶爾還會去那家麥當勞坐坐,喝杯咖啡,看看窗外的人來人往。生活還是要繼續,日子還是要一天天過。只是現在我明白了,人這一輩子,最難的不是被生活打倒,而是在被打倒之后,還能爬起來繼續走下去。
那些在麥當勞發呆的日子,那筆突如其來的三萬塊錢,還有李建國最后的道歉,都成了我人生里一個特殊的注腳。它提醒我,無論經歷了什么,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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