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渤海灣沿岸一場夜間實彈演練驟然停擺,一輛主戰坦克在黑暗中熄火。指揮帳篷內通話雜亂,“發動機不轉,排氣管反噴火!”無線電另一端傳來焦急的聲音。負責技術保障的趙宗剛拿起聽筒,對方還沒來得及多說,他只讓駕駛員把話筒貼近發動機,“再靠近一點,保持油門。”幾秒后,他沉聲開口:“冷卻泵軸承死擋,拆掉后蓋先放水,再換新件。”十分鐘,坦克重啟,炮口再度點亮夜空。圍觀人員輕拍頭盔,暗道“真神”。
這位出手如風的修理工不是軍官,而是一級軍士長。全軍同級別不足百人,數量比正師級將軍還要少。戴著貼身迷彩帽,他不習慣被叫“趙專家”,“老趙”或“趙班長”更讓他自在。戰友打趣:他把復雜裝備當唱片,先聽聲,再挑出跑調的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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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冬,山東萊西,一個木匠兼篾匠的家里添了男丁。經濟拮據,父母卻把拾撿來的收音機拆給孩子看,自此“鼓搗”成了少年趙宗剛最大的樂趣。初中畢業,學費壓得一家喘不過氣,他回到田里,給老拖拉機換皮帶、修配重輪掙零碎工錢。
1986年3月,縣武裝部貼出征兵公告。十八歲的趙宗剛沒多想,卷起鋪蓋隨車北上,被分到陸軍某裝甲團。當年裝甲兵訓練強度高,新兵稍慢半拍就會錯亂跑位。他邊跑邊盯履帶,心里惦記的卻是車體底盤結構。一個月后,同批新兵操作手冊還翻在第一頁,他已把坦克傳動系的編號抄進小本。
1993年5月,軍區大演習。牟平山區道路泥濘,一輛59坦克突然溫度暴漲,車組束手無策。那天趙宗剛剛升任班長,本可待命觀摩,可他蹲在車后,握住排氣管一點點探熱,最終揪出發動機缸套裂紋。自此,他決定徹底轉行維修專業,“不開最好車,就修最難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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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專業門檻高,他文化底子又薄。為了吃透資料,他白天蹲車底,晚上抱著《柴油機構造》對照剖面圖臨摹;熄燈號后,他躲進庫房,用酒精燈烤散熱片看金屬變形。戰友調侃:“老趙是連里唯一能背著廢發動機午睡的人。”一年后,百余張剖視圖他能默畫,所有零件公差順口拈來。
靠“看、聽、聞、問”四字訣,他將發動機當診療對象:先看油跡,再聽共振,再聞氣味,最后問使用史。單靠聲音定位故障位置的“盲診”絕活,至今少有人能復制。統計表顯示,他個人排除重大故障兩千余臺次,無一次誤判。有人質疑數據夸張,他只抬抬手,“機器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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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7月,遼東暴雨,駐地小南海水庫警戒水位告急。柴油發電機組損壞導致閘門無法升降,險情蔓延。趙宗剛剛從集訓歸來,蹚著齊腰積水鉆進機艙,滿身泥漿干脆脫掉上衣繼續作業。四小時后,引擎咆哮,閘門開啟,十公里外的村落燈火復燃。第二天,幾十位村民抬著兩面錦旗堵住營門,從此他多了個“水庫師傅”的外號。
榮譽也隨之而來:軍隊科技進步獎兩次,“全軍愛軍精武標兵”、“全軍優秀士官”、國務院特殊津貼……然而胸前軍功章只有五枚。指導員私下透露,他常把機會推給即將退役或首次參評的戰友,“年輕人更需要肯定”。對外,他只說一句話:“任務面前,獎章不頂螺絲。”
2010年,他晉升一級軍士長。這是士官序列頂點,理論上對應副師級技術崗位。可他依舊拿著扳手在維修車間絮絮叨叨,一線士兵甚至不知道他級別多高。政委勸他寫論文晉職,他笑而不答,把稿紙改成發動機管路通氣新方案,后來該方案被全軍推廣,紙面職稱依舊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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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冬,服役滿31年的趙宗剛按期脫下軍裝,團里為他辦了一場簡單告別會。那天,伙房師傅特意做了醬燜鲅魚,他吃得很慢,卻沒說一聲“再見”。返鄉后,他在鎮汽車修理廠幫忙,不要工資,只換來一張隨時可用的門禁牌。
不到一年,北部戰區某部發來返聘公函,理由是“新型裝備集中列裝,急需全能技術骨干”。電話那頭的老參謀怕他推辭,話沒說完就聽見回答:“歸隊。”簡單兩字,像扳機扣響。回到熟悉的庫房,他照例先摸鐵錘,再翻維修日志,幾十名年輕士官圍在旁邊,爭相提問,他并未擺資歷,只丟下一句:“拆開來再說。”
一級軍士長的肩章金黃閃亮,卻常被油垢遮住。對趙宗剛而言,手上那把7號扳手比勛表更重要。他的故事讓不少老兵明白:在現代化軍隊里,技術專家并非都穿將星閃耀的禮服,有時只是一名士官,卻能決定一整支裝甲分隊的行動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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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常說“向科技要戰斗力”,但硬件先進并不等于戰力躍升,缺的往往是能把噸級鋼鐵變成靈活獵手的那只“巧手”。趙宗剛恰好提供了樣本:學歷不高,卻愿意一生守著設備,不斷給自己設難題,再一個個攻破。比起單純的維修,他更像醫生、像工匠,也像老師。
如今,他仍在北部戰區的機修庫里值勤。有人問他打算干到什么時候,他抹掉臉上的油漬,笑著反問:“機器會退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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