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二月下旬,東海還帶著刺骨寒風。南京下關(guān)碼頭卻張燈結(jié)彩,從駐地一路到艦橋,水兵們給甲板刷了三遍漆,銅件擦得锃亮。3月23日上午十時許,人群忽地騷動,黑呢大衣中的毛澤東在軍樂聲里登上舷梯。甲板上所有人挺直腰板,陶勇抬手敬禮,聲音不高卻穩(wěn):“主席好!”毛澤東握住他的手,笑著說:“聽說你過去是不下水的陸軍老將?今天看你站得挺穩(wěn)嘛!”
艦隊慢速離岸,江風撲面,毛澤東依次察看指揮儀表、主炮、輪機。來到廚房時,一股蒸汽夾著大米飯香味撲鼻,他突然停步:“水兵每天伙食費多少?”艦長有些緊張,陶勇?lián)屜然卮穑骸捌咔Ф嘣!边@數(shù)字是按1953年舊幣折算,大約折合新幣七角二分,夠吃兩頓細糧一頓雜糧外加時令蔬菜和一點咸菜。毛澤東聽完,只點頭:“可以,再加些魚,多出海練,要有油水。”一句話,說得司廚連連應聲。
檢閱持續(xù)近三個小時。其間毛澤東在艦首留影,身后是整整齊齊的水兵方陣。拍照前他側(cè)過頭,低聲問陶勇:“小炮艇多大本事?”陶勇脫口而出:“關(guān)鍵看人不看船,只要人硬,三英寸炮也能咬大艦。”毛澤東哈哈一笑:“這口氣要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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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人硬”,陶勇當年在陸戰(zhàn)時就出了名。1932年川陜邊的通江河谷,他帶一個連夜襲敵團指揮所,一口土燒酒幾乎灌半壺,刀上噴得滿是酒星,沖鋒號還沒吹完就砍穿封鎖線。戰(zhàn)友給他起外號“傻子”,他卻樂呵呵接受:“怕死還當什么兵!”
轉(zhuǎn)到海軍后,一切從頭學。艦橋上風向、潮汐、磁羅經(jīng)誤差,全是新課。陶勇常把舵輪拆下來,抱到會議室研究齒輪受力,參謀打趣:“司令,還想改行修船?”他擺手:“弄明白了,戰(zhàn)時才不會瞎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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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紫石英”號事件便是這種“明白”帶來的膽氣。英艦強闖長江航道,陸岸炮兵連連裝填,先是警告射擊,英方不撤。炮6團炮長耐不住,擅自擊發(fā)第一發(fā)。陶勇一句“還請示啥”讓百余門火炮一起咆哮。事后軍委調(diào)查,他頂著壓力替炮長說情:“若不打,敵人就真把長江當自家門口。”這種擔當,毛澤東記住了。
華東海軍初建,百廢待舉。經(jīng)費緊,老艦大修時拆東墻補西墻,一套蒸發(fā)器能換就不買新的。陶勇把蘇軍顧問請到船臺,兩邊比對圖紙,自己拿粉筆在甲板畫線,哪怕是螺栓孔也量到小數(shù)。顧問直說“像個工頭”,他不在乎:“能多開一年航數(shù)就多開一年。”
1957年夏季訓練,他讓四艘護衛(wèi)艇晝夜值班,連續(xù)出海十五天。很多老兵第一次在七級風里顛成“面湯”,嘔吐得沒了力氣。陶勇卻拎著暖壺四處走動:“別急,胃里東西吐干凈就好。”有排長問:“司令,不怕浪把船掀了嗎?”他搖頭,“海上打仗,浪才是第一道考卷。”
毛澤東提出“小炮艇打出大威風”,陶勇回到司令部就寫下“近海決戰(zhàn)、岸艦協(xié)同”八個字。他把重心放在快速機動與岸炮配合,兩年內(nèi),東海艦隊建立三套預案:江口阻擊、島礁伏擊、狹水道封鎖。每套都有實彈演練記錄,連天氣條件都寫得詳盡。軍事科學院后來評價:“這是一部沒有教科書卻寫得最像教科書的方案。”
伙食費的問題看似細枝末節(jié),卻折射出戰(zhàn)略邏輯。沒有充足蛋白質(zhì),水兵扛不住高濕度與夜間值更;沒有維生素補給,槍炮油污引發(fā)的皮膚病就會蔓延。陶勇在艦隊試行“早稀粥、午干飯、晚面條”,同時增加魚蝦供應。半年下來,傷風感冒率降了三成。海軍后勤部干脆把這套菜譜印發(fā)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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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國慶閱兵,海軍方隊第一次成建制通過天安門。旗手是“紫石英”號事件中立功的炮兵,隊列里不少士兵仍記得甲板油漆味。電視畫面里,一枚徽章在陽光下反光。有人問那是什么,回答很簡單,“七千多元的分量”。那是一餐飯的成本,也是海防崛起的底氣。
時間推到1964年,東海艦隊進行夜射導彈測試。操縱臺燈光昏暗,技術(shù)員報告:“目標捕獲。”陶勇站在后面,靜靜聽引信解鎖提示聲。導彈呼嘯而去,海天交界處火球升起。測試成功,他沒有歡呼,只把望遠鏡放回箱子,叮囑一句:“別忘了主席那張照片,別忘了甲板上那句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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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記得1953年甲板上的對話。七千多元不只是數(shù)字,更像一道坐標,標出那支年輕海軍起步的原點,也標出后來航跡將抵達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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