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上旬,西南軍區大院的柏樹還掛著殘雪,一份寫著“川西安德起義代表到達”的名單被送到司令部值班室。賀龍定下會見時間,又吩咐辦公廳通知西南局剛到任不久的馬千木列席。翻看文件時,沒人想到這場普通的接見,會讓兩兄弟在闊別十四年后意外重逢。
![]()
追溯到1949年11月,第二野戰軍發起西南戰役。蔣介石在重慶頻繁調兵,組建羅廣文十五兵團,妄圖憑地形割據。可羅廣文經多年秘密接觸,已決意掉頭。12月25日,他率部在安德起義,四川局勢頃刻改觀。賀龍隨即發電“歡迎起義,望速來川北改編”,這才有了次年一月的匯報行程。
羅廣文挑選副師長馬士弘為第一聯絡官。馬士弘出身黃埔十一期,常德、石牌都打過硬仗,級別雖只是少將,卻在舊軍中頗受信服。一路北上,他腦中盤算的還是如何平穩移交槍械,卻沒料到接待席另一側站著的竟是親弟弟。
![]()
而另一條線索里,弟弟早已改名馬識途。1930年代,他先在北平讀書,目睹日軍鐵蹄南逼;后赴南京中央大學學化工,想過“工業救國”,卻在盧溝橋的炮火中醒悟。1938年,經錢瑛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轉入鄂西地下組織。從棗陽到恩施,他領著農民武裝打游擊,也寫文章鼓動民眾。1941年,妻子劉惠馨被捕犧牲,女兒不到百日。特務圍捕最緊時,是父親托人找到馬士弘,讓當時已在18軍任營長的長兄冒險進山,把弟弟救回忠縣。
生死一面后,兩人各走各路。抗戰結束,馬識途被派回四川,出任川康特委副書記;馬士弘調入羅廣文部,成為中央軍系統里的中生代指揮官。兄弟間沒有通信,一封家書寄出常要幾個月才能抵達,更何況一個身在地下,一個在國民黨軍中。直到1949年秋冬,兩條本無交集的軌跡忽然接近。
![]()
一月的會客室氣氛嚴肅。羅廣文報告完編制、彈藥、糧秣,賀龍點頭稱“主動交槍的隊伍,人民不會虧待”。輪到副師長補充細節,馬士弘剛起身,旁聽席有人猛然站起,小聲卻急促:“哥?”賀龍愣了半秒,隨即爽朗大笑:“原來你們是一家子!”短短一句,把緊張氣氛沖散。兄弟倆敬完軍禮,仍難掩嘴角激動。事后回憶,馬士弘說:“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早晚要在一面旗幟下’。”
接見結束,賀龍單獨留下兄弟談話。他提醒馬識途,“老部隊改編,難點在人心,你懂軍隊,也懂地方,幫你哥哥把關”。翌日,馬識途隨十五兵團先遣組赴蓬溪,負責政治動員與文件翻譯,確保新建番號順利落編二野教導二旅。整個過程,只用了不到五周。
![]()
兄弟的選擇看似迥異,其實都繞不開一個“抗日”字。馬士弘1935年投考黃埔,渴望上前線復仇;馬識途1937年轉入地下,決心“換一種方式殺敵”。差別在道路,不在初衷。1944年常德會戰后,馬士弘親眼見日軍屠村,寫過戰地日記,里面一句“血未干不敢眠”后來被當作證詞收入沈陽審判檔案。1956年最高法特別軍事法庭開庭,他出庭指認侵華軍官,“你們那天殺了五百二十一人”,成為現場最有力的口供之一。
1950年代,兄弟都調離部隊。馬士弘進入國防部檔案室,整理抗戰資料;馬識途轉到四川省委宣傳部,同時開始文學創作。夜里,他回憶地下歲月,寫成《夜譚十記》。十幾年后,姜文把其中《盜官記》改編拍成電影,觀眾卻不知作者當年曾在槍林彈雨里穿梭。
進入新世紀,兩位百歲老人幾乎同時動筆總結經歷。2014年,《日本戰犯的侵華罪行自供》與《百歲拾憶》先后出版。書店陳列架上,兩本書擺在一起,封面各是一位白發老人,中間相差四歲。采訪中,馬士弘語氣鏗鏘:“若有外侮,再披掛也行。”同年,馬識途接受媒體提問為何仍研究甲骨文,他回答:“病好了,總得找點事做。”
2016年5月,馬士弘因肺部感染離世,享年一百零五歲。訃告發到成都,馬識途沉默良久,只說“長兄護弟一生”。八年后,2024年3月28日,馬識途在家人陪伴下去世,享年一百一十歲。學界評價他“以筆為刀”,軍史研究者稱贊馬士弘“以證據作槍”。兩條人生最終匯聚于同一本族譜,也留在新中國史冊。
![]()
有意思的是,當年蓬溪改編結束,賀龍曾給軍區日記寫下一句:“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檔案室工作人員后來在卷宗角落發現這行字,便把它貼在當天文件封面,做了醒目標記。七十多年過去,那張發黃的便條仍在軍博陳列柜里靜靜躺著,訪客駐足,都能看見最直白的注釋:一場意外重逢,把家國情懷寫得淋漓盡致。
2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