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5月27日晚,南京東路一座老公館里燈火通明。解放上海一周年慶功宴開始前,上海警備司令部的軍樂隊剛吹完最后一個號音,人聲忽然靜下來,因為第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推門而入。
主人董竹君忙迎上前。這位川籍女實業家當時既是錦江飯店的董事長,也是統戰對象,市公安局長揚帆本想借這頓飯與她聯絡感情,沒想到宋時輪竟提前趕來。
他落座后,舉杯未飲便側身對董竹君說:“董先生,你還記不記得我?”一句話讓滿桌人目光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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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手里的瓷杯頓了頓。她看著這位身穿軍便服的上將,眉宇間隱約捕捉到舊影,卻一時難以確定。宴會氣氛因短暫的沉默而更顯緊張。
宋時輪輕輕一笑,并未急著解釋。他把杯子放下,目光掃過窗外的外白渡橋燈火,再回到董竹君臉上。那神情像是在翻閱一本塵封檔案。
時間回溯到1929年仲夏。彼時四川軍閥割據,戰火蔓延。董竹君賣掉成渝兩地的小旅館,帶著三個孩子和兩名學徒擠上駛向上海的江輪。蒸汽笛聲中,她最大的顧慮不是生意,而是孩子們的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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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滬后,她租下一間廢倉庫,掛牌“川渝紗管廠”。一位女士辦廠在上海灘是異數,周邊同行斷言“撐不過三月”。短短半年,廠子靠戴季陶牽線的訂單站穩腳跟,然而淞滬戰爭突襲,廠房付之一炬。
工人散了,股東逼賬,租界巡捕又以“資助赤化”罪名將她關進捕房。為了脫身,她抵押珠寶,前后花掉近三千元大洋。正當走投無路時,一位未署名的進步人士送來兩千元,說只盼這筆錢能“用到正路上”。
董竹君苦思后決定改做餐飲。她挑了英租界斜對面的一棟舊石庫門,掛招牌“錦江小餐”,主打川味。為了迎合滬上口味,她把花椒麻度降低,湯底添蔗糖。開張當晚,座無虛席。
1931年秋,杜月笙排隊良久才吃到豆瓣鱔絲,發話要幫她擴店,“房子你說了算”。房東聞訊立刻把隔壁兩間也騰出。錦江小餐升級為“錦江川菜館”,日接賓客三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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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年五月,一個身著舊長衫、鞋底磨破的青年遞上一封信,請求面見老板娘。信由地下黨員寫就,只寥寥數語:“此君可靠,亟須周濟。”青年自稱宋時輪,正四處打聽黨組織。
董竹君把他帶到后廚,遞上一碗酸辣粉,再塞給他一疊現鈔。“先解決肚皮,再談理想”,她半開玩笑卻鄭重其事。那是宋時輪重返湖南的路費,也是未來游擊隊最早的活動經費。
回到湘西,宋時輪憑著幾支步槍、十余名伙計,奪下溆浦小車站。隊伍擴大到三十多人后,終于與中共湘鄂贛省委接上關系,被編入紅六軍團。此后長征、湘江血戰、西進陜北,他幾度負傷而不退。
抗戰時期,他在八路軍總部任參謀,后調新四軍第三師。解放戰爭南線作戰,他的第九兵團從皖南一路逼近江南門戶。1949年5月上海戰役,為避免大規模炮火損毀城市,他指令部隊“多消滅敵人,少破壞房屋”,被市民口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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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那時已在四馬路租下新址,籌辦“錦江飯店”。兵團入城當天,她帶著廚師熬了一大鍋雪菜肉絲面,免費送到前沿哨所。宋時輪忙前忙后,并未當面道謝,只留兩句話:“城市是人民的,讓它安然無恙。”
1950年8月初,他再次把董竹君請到愚園路寓所。桌上只有家常咸肉筍干,氣氛遠不如五月的慶功宴隆重。他說得很簡短:“也許很快要離開上海。”保密紀律讓他沒透露去向。
十天后,宋時輪離滬赴東北,在吉林阜新秘密集結志愿軍第九兵團。兩個月后,他率兵越過鴨綠江,守住長津湖東側翼。零下三十度的冰雪中,第九兵團付出慘烈代價,但將麥克阿瑟的進攻野心徹底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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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中央統戰部了解董竹君史料,向宋時輪咨詢。宋時輪寫信回應:“當年川菜館那點資助,分文未虛耗,多用于購槍、添藥。請代我問候董先生,愿其安康。”這封信后來被收入《上海統戰文獻選編》。
1991年2月19日,宋時輪因病逝世于上海長征醫院。訃告翌日刊發,董竹君握報久久無語。她在宣紙上寫下一首七律:“六十年前滬識君,微薄奉贈奔前程。戎馬一生功卓絕,將勇風范啟后生。”
從一碗酸辣粉到一座國際都市的和平解放,跨度不過二十年。試想一下,沒有那次偶遇,或許宋時輪仍能闖出一番天地;但有意思的是,歷史偏愛這種微小而精準的支點,足以撬動驚人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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