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賬,記在紙上,風吹日曬就淡了。
有些賬,是刻在骨頭里的,隔著二十年,隔著一片海,也要找上門來。
1955年初,王生明接到命令,去守一江山島。
這地方,擱地圖上看,就是個不起眼的小點,小到一陣大點的臺風都能給整個兒洗一遍。
但在當時的蔣介石眼里,這是“反攻大陸”的橋頭堡,是插在共產黨眼皮子底下的一根釘子。
王生明是個軍人,軍人接了命令,就得上。
他帶著一千多號人,登上了這座光禿禿的石頭島,心里頭想的,大概是怎么把這地方弄成個鐵打的要塞。
![]()
他不會想到,自己這條命的終點,其實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在一個他可能都記不清名字的江西山溝里,被注定了。
把時間往前倒二十年,1935年的春天,江西,會昌。
那會兒的江西,可不是現在這樣。
山里頭,終年潮濕,瘴氣彌漫。
中央紅軍主力剛走,開始了長征。
國民黨幾十萬大軍壓過來,跟篦頭發似的,一寸一寸地“清剿”留守的紅軍。
留下來的這幫人,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苦。
![]()
沒吃的,沒穿的,沒藥,還得天天躲著圍剿的兵。
就在這群人里頭,有兩個響當當的人物。
一個叫賀昌,中央軍區政治部主任;另一個叫李翔梧,紅14軍政委。
這倆人,是當時留在蘇區沒走的紅軍里,級別最高的干部。
說白了,他們就是南方這片紅色根據地最后的頂梁柱。
只要他倆還在,這火種就滅不了。
可頂梁柱,也架不住天塌下來。
![]()
國民黨的包圍圈越收越緊,跟個鐵桶一樣。
賀昌和李翔梧帶著各自的隊伍,在山里頭鉆來鉆去,想找條活路。
3月9號,天門嶂,李翔梧的隊伍被堵住了。
一場惡戰下來,子彈打光了,人也拼光了,李翔梧倒在了血泊里。
就隔了一天,3月10號,會昌河邊,賀昌的隊伍也走到了絕路。
賀昌本人,舉槍自盡,沒給敵人留一個活口。
南方紅軍的兩根頂梁柱,就這么在兩天之內,全折了。
![]()
后來陳毅元帥寫詩懷念戰友,里頭有句“哀哉同突圍,獨我得生全”,那份悲痛,隔著紙都能感覺到。
而在國民黨那邊,負責這片區域“清剿”任務的,正是王生明。
他當時還是個團長。
剿滅了賀昌、李翔梧,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功勞。
戰報送上去,上頭一看,這人能干事,有本事。
王生明就靠著這筆血債,一步步往上爬,后來進了胡宗南的嫡系部隊,成了心腹干將。
他那時候大概覺得,自己是在為黨國清除“赤匪”,是理所應當的。
![]()
他根本想不到,當年在江西山溝里倒下的那些人,他們所在的那個隊伍,有一天會以一種他無法想象的方式,回來跟他算總賬。
說句公道話,王生明這人,不是個只會打內戰的孬種。
日本人打進來的時候,他也算是條漢子。
淞滬會戰,號稱“血肉磨坊”,他帶著部隊死守陣地,一個營打到最后就剩下九個人,硬是沒退。
后來在中條山,在朱仙鎮,跟日本人也是真刀真槍地干,打得鬼子嗷嗷叫。
那時候,他是個保家衛國的中國軍人,這一點,誰也否認不了。
可歷史這東西,復雜就復雜在這兒。
![]()
你為國家流過血,不代表你欠同胞的債就能一筆勾銷。
抗戰一打完,內戰的火一點,王生明又站回了老蔣那邊。
跟著胡宗南,從大陸打到西康,最后一路退到了臺灣。
到了1955年,他被派去守一江山島。
這座島,離大陸太近了,解放軍的炮艇天天在邊上晃悠。
島上淡水都缺,吃的喝的都得從臺灣運。
守在這兒,跟坐牢沒啥區別。
![]()
但王生明是個老派軍人,他覺得這是光榮。
他每天帶著人挖工事,修炮臺,把個小島弄得跟刺猬一樣。
他還給手下打氣,說這里是反攻的跳板,是臺灣的“海上長城”。
他不知道,對岸,那個曾經被他追著打的軍隊,已經完全變了樣。
當年在山溝里啃樹皮的游擊隊,現在有了自己的飛機、軍艦和坦克。
指揮這次攻打一江山島的解放軍將領,叫張愛萍。
張愛萍也是從那段艱苦歲月里熬出來的,他太清楚賀昌、李翔梧是怎么犧牲的了。
![]()
這已經不是私人恩怨了,這是一場新舊兩個時代的對決。
1955年1月18號,決戰的日子到了。
那天早上,一江山島上的人還在睡夢中,天就變了。
一百八十多架飛機,黑壓壓地飛過來,跟一大群鐵做的老鷹似的。
炸彈扔下來,跟下雹子一樣,整個島都在哆嗦。
王生明的指揮所,是用鋼筋水泥澆筑的,也被震得嗡嗡響。
他從瞭望口往外看,只看到一片火海。
![]()
他打了一輩子仗,從沒見過這種陣仗。
飛機的轟炸剛停,海面上,一百八十多艘軍艦又把炮口對準了小島。
萬炮齊發,炮彈像犁地一樣,把島上的工事一遍遍地翻。
王生明花了大力氣修的那些堡壘,在鋼鐵風暴面前,就跟紙糊的沒兩樣。
炮擊之后,解放軍的登陸艇沖上了海灘。
島上的國民黨兵,早就被炸蒙了,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
戰斗從早上打到下午,沒用一天,就結束了。
![]()
關于王生明最后是怎么死的,有兩種說法。
大陸這邊的記錄是,他被解放軍的戰斗小組在指揮所里擊斃。
臺灣那邊的說法是,他眼看守不住了,拉響了最后一顆手榴彈,跟指揮所同歸于盡,算是“成仁”了。
哪種說法是真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死在了這座島上。
他用生命守衛的“海上長城”,在他死后不久,就被蔣介石下令放棄了。
大陳島上的軍民,全部撤回了臺灣。
![]()
王生明和那一千多個士兵的血,白流了。
二十年前,在江西,他是勝利者,他終結了賀昌和李翔梧。
二十年后,在一江山島,他是失敗者,被賀昌、李翔梧所代表的那股力量徹底碾碎。
這不是什么神神叨叨的因果報應,這就是歷史。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你站在了它要碾過去的方向,那你有多勇猛,有多忠誠,都沒用。
王生明的尸骨留在了島上,后來有沒有人去收,誰也不知道。
在臺灣,有人給他建了廟,修了紀念碑,把他塑造成了“忠烈”的象征。
![]()
而在大陸的史書里,他只是解放一江山島戰役中,被消滅的敵軍指揮官的名字。
參考資料:
張愛萍,《從戰爭中走來:兩代軍人的對話》。
中國青年出版社,2008年。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
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
國防部史政編譯局(臺灣),《戡亂戰史:一江山之役》。
1986年。
何家棟,《陳毅的“大寂寞”》。
《炎黃春秋》,2007年第11期。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