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傳奇的《七步詩》——假設這古詩是真的——風格其實非常地不曹植。
《三國演義》里如是: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世說新語》里,這詩是六句: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般人會想象“七步就能寫出詩?不可能!”
但這詩如此口語化,對曹植而言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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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建才高八斗,是后來幾百年的共識。曹操曾看過曹植的文章,懷疑他請人寫的;曹植毫不謙虛說,自己開口就能論,提筆就能寫,只管當面測試。曹操真的試了,銅雀臺剛好,曹操讓兒子們登臺寫,曹植現場寫成,很好,曹操甚為驚異。
曹操自己是大詩人,文章也好,兒子曹丕寫得也好,建安七子身邊圍,但還是被曹植驚到。曹植才華如此。
曹植的才華?不在《七步詩》的快,在他空前的技巧。
鐘嶸《詩品》認為:曹植調工煉字音調諧協結語深遠。相對而言,曹丕太鄙質,陶淵明也不過中品。
當然不是說陶淵明與曹丕不好,后來蘇軾自己親歷詩歌技藝大發展,就大推陶淵明氣象了;王夫之也夸曹丕返璞歸真:
這有點像吃膩了山珍海味,就想口莼菜清茶吃,陶淵明和曹丕各有絕佳處,但都不妨礙曹植本身山珍海味的風格。
曹植華麗起來?看《洛神賦》: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傳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曹植動作描寫?看《白馬篇》: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曹植情意纏綿起來?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
借問嘆者誰,言是客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
曹植現場寫正經辭藻?
從明后而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
見太府之廣開兮,觀圣德之所營。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獲逞。
揚仁化于宇內兮,盡肅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圣明!
所以要他現場寫出“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樣偏口語化、近乎順口溜的詩,實在就像要一個普通人現場來幾句“人在家里坐,鍋從天上墮”“大哥要坑我,弟弟徒奈何”之類押韻順口溜——好像也不太困難。
但恰是這首風格反常的詩,因為情境,因為故事,因為切中殘酷真情,成了曹植最知名的詩。
大概就像:
蘇軾一生詩詞無數,但最有名者,莫過于在黃州。
就像嵇康《聲無哀樂論》《養生論》,但最有名者,還是臨終《廣陵散》。
就像文天祥寫詩無數,最有名者,還是《過零丁洋》。
總是真情真意、用厄運做催化劑反應出的詩句,才最銳利動人。
曹丕:壞了,我成催化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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