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遠峰,我可能要走了。”
那天下午,陳默把一份文件小心疊好,放進上衣口袋。他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是我認識他八個月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失態。
“去哪兒?”我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看他。
“不知道。”他搖搖頭,眼神復雜得讓我看不透,“但應該不會再來店里了。”
我愣住了。這個曾經的縣委書記,在免職后的大半年里,幾乎每天都會來我的茶葉店。他幫我理賬、整理貨品,陪我聊天喝茶。縣城里都在說他完了,再也爬不起來了。可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另一個故事。
“組織部的人找我了。”陳默壓低聲音說,“但具體什么事,現在還不能說。”
那是去年十月的事。第二天,陳默就消失了。縣城里的流言像野草一樣瘋長,有人說他被調查了,有人說他要復出了。三個月后,消息傳來——陳默出任了副市長。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人注定不屬于安靜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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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去年三月十五號,陳默第一次走進我的店。
那天下著小雨,春寒料峭。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夾克,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有些凌亂。進門時,他先在門口頓了頓,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進來。
“買茶還是喝茶?”我照例問候。
“能坐一會兒嗎?”他的聲音很輕。
我點點頭,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那個角落最安靜,正對著街對面的梧桐樹。
他在那兒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什么都沒點,只是看著窗外發呆。臨走時,他掏出五十塊錢放在桌上:“打擾了。”
“您沒喝茶,不用給錢。”我追出去還給他。
“那明天我還能來嗎?”他問。
“當然。”
第二天,他準時出現,這次點了一壺鐵觀音。我端茶過去時,他正在看一本舊書,書皮都卷了邊。
“《資治通鑒》?”我瞥了一眼。
“嗯,重讀。”他推了推眼鏡,“有些東西,年輕時讀不懂,現在慢慢能看明白了。”
我沒多問。在縣城開茶葉店這些年,見過太多故事。有人來喝茶,其實是想找個地方安靜待著。
一周后,我才從茶館的老吳那兒知道,這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就是上個月被免職的縣委書記陳默。
“可惜了,才四十二歲啊。”老吳嘆氣,“聽說是因為一塊地的事,得罪人了。”
“什么地?”我隨口問。
“城南那片,有開發商想拿來建化工廠。陳默硬是不批,說那里是水源保護區。”老吳壓低聲音,“結果人家找了關系,一份舉報信下來,雖然查清白了,但縣委書記的位子還是沒保住。”
我沒接話。第二天陳默來時,我還是照常給他泡茶,什么都沒問。
陳默成了店里的常客。
他每天下午兩點準時出現,坐在老位置上看書、喝茶。有時會帶著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偶爾有熟人路過,看到他在店里,都會愣一下,然后匆匆離開。
“你不好奇嗎?”一個月后,陳默主動開口,“不問問我為什么被免職?”
“想說的話,你自己會說。”我給他添茶,“不想說,我問了也白問。”
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容很苦,但眼神里有感激。
“你這茶葉店,進貨渠道是固定的吧?”他突然問。
“是啊,跟福建那邊的茶農合作了十幾年。”
“成本控制得不太好。”他放下茶杯,“我以前在鄉鎮工作時,管過供銷社。你這個進貨量,完全可以壓低兩成價格。”
我愣了:“怎么壓?”
“首先,你不能只跟一家合作......”陳默拿過紙筆,給我畫了個流程圖,從進貨到庫存到周轉,講得頭頭是道。
那天晚上,我按他說的方法重新算了算賬,發現真能省不少錢。第二天他來時,我請他吃了頓便飯。
“你不用這樣。”陳默擺手。
“不是客氣,是真心感謝。”我給他夾菜,“而且,我也想聽聽你的故事。”
他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沒什么好說的,就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然后付出了代價。”
“后悔嗎?”
“后悔。”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后悔沒能保護好家人。我老婆是省城醫院的醫生,為了我調回縣城,現在又得兩地分居。女兒在省城上高中,每次視頻都問我什么時候回去。”
02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但那塊地,我還是不會批。資治通鑒里說,'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
那晚我們喝了很多酒。陳默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很重。他說自己是農村出來的,靠讀書改變命運。當上縣委書記時,他想的是能為老百姓多做點實事。
“可現實不是這樣的。”他苦笑,“做實事得罪人,不做實事對不起良心。我選了前者,就得承擔后果。”
從那以后,陳默就成了店里的半個伙計。他幫我整理賬目、優化進貨、聯系客戶。縣城里的閑話越來越多,說陳默已經徹底完了,堂堂縣委書記淪落到給人打工。
我聽到過,但從不解釋。陳默自己也不在意,依舊每天準時來店里。
轉機出現在六月。
那天早上,我正在店里泡茶,突然進來兩個穿制服的人。他們亮出證件:“你是林遠峰?陳默在這兒嗎?”
“在。”我心一緊,“出什么事了?”
“請他配合我們調查一些情況。”
陳默從后面走出來,很平靜地跟他們走了。臨出門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別擔心,我清白。”
那三天,我幾乎沒怎么睡覺。縣城里的消息靈通得很,說陳默被市紀委帶走了,說當年那塊地的事有新進展。老吳專門來店里,神神秘秘地說:“這次可能是轉機。”
“什么意思?”
“城南那塊地,現在出事了。”老吳壓低聲音,“當初硬要批地的那個副縣長,涉嫌嚴重違紀被調查了。據說那塊地背后,牽扯一個大案子。”
我的手抖了一下:“所以找陳默是......”
“了解情況。”老吳點點頭,“當年他頂住壓力不批,現在看來是對的。”
三天后,陳默回來了。他還是那身衣服,只是眼神更深了。
“沒事吧?”我給他倒茶。
“沒事。”他喝了一口,“就是問了些當年的情況。”
“然后呢?”
“然后就回來了。”他笑了笑,“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我也不能說。”
我知道他話里有話,但沒追問。接下來的日子,陳默還是照常來店里,只是偶爾會盯著手機發呆,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七月的一天,縣里突然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周副縣長,當年就是他極力主張批那塊地。
“陳書記。”周副縣長走進店里,笑容僵硬,“好久不見。”
“周縣長。”陳默站起來,語氣平淡。
“聽說您在這兒幫忙?”周副縣長環顧四周,“也好,鍛煉鍛煉。對了,我想買點茶葉,給省里的老領導送。”
“這邊請。”我趕緊招呼。
周副縣長挑了最貴的大紅袍,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說:“陳書記手藝好,改天有空,教教我怎么泡茶。”
那話里有話。送走他后,我問陳默:“他這是什么意思?”
“試探。”陳默淡淡地說,“想看我什么態度。”
“什么態度?”
“看我還恨不恨他。”陳默搖搖頭,“其實我從來沒恨過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選擇堅持原則,他選擇向上看齊,各走各的路罷了。”
八月,陳默的電話突然多了起來。都是些老同學、老同事打來的,問他近況,說有機會聚一聚。陳默每次都客氣地推辭,說自己挺好的,不用麻煩大家。
“他們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聲了?”有天晚上,我問他。
“可能吧。”陳默喝著茶,“但我現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安安靜靜過日子。”
“真的嗎?”
他沉默了,看著窗外的月亮:“不知道。這大半年,我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平靜。沒有開不完的會,沒有處理不完的事,每天就是看看書、喝喝茶。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但是呢?”
“但我知道,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他轉頭看我,“人啊,總得做點什么,才覺得活著有意義。這大半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機會重新來過,我該怎么做。”
那天晚上,月光很亮。陳默坐在店里,一直到深夜才離開。
03
九月底,一切都變了。
那天下午,市委組織部的車停在店門口。兩個干部模樣的人走進來,直接問:“陳默同志在嗎?”
陳默從后面走出來,看到他們愣了一下。
“陳默同志,請跟我們走一趟。市委領導要見您。”
“現在?”
“對,現在。”
陳默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疑惑,也有期待。他換了件正式的襯衫,跟著他們走了。
那天晚上,陳默沒有回來。第二天也沒有。我給他打電話,一直關機。
縣城里的流言再次炸開了。有人說陳默是被調查了,有人說他要復出了,還有人說他其實早就在市里工作了,只是一直保密。
老吳又來店里了:“聽說了嗎?市委組織部的人把陳默帶走了。”
“知道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老吳搖頭,“但有人說,市里最近在查一個大案子,需要了解當年的情況。陳默當時是縣委書記,肯定知道很多內情。”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這大半年,我跟陳默成了朋友。他不是那種喜歡巴結權貴的人,也不是那種只會空談理想的書呆子。他務實、正直,有原則但不迂腐。
如果組織真的要重新啟用他,那對縣城、對老百姓都是好事。
一周過去了,陳默還是沒有消息。我開始擔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十月的第二周,店里突然來了個陌生人。他三十多歲,穿著筆挺的西裝。
“您是林遠峰老板吧?”
“是我。”
“我是市委辦公室的。”他遞給我一張名片,“陳默同志讓我給您帶句話——他很好,請您放心。這段時間可能顧不上聯系您,但他會記得您的。”
我接過名片,心里松了口氣:“他現在在哪兒?”
“這個不方便說。”那人笑了笑,“但我可以告訴您,陳默同志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為人民服務的事。”他說完就走了。
我拿著那張名片,站在店門口發了很久的呆。夕陽把街道染成金黃色,梧桐葉開始飄落。陳默在這里坐了大半年的位置空著,茶杯還在,只是沒人用了。
十月底,周副縣長突然被紀委帶走了。消息傳來時,整個縣城都震驚了。緊接著,又有幾個干部被調查。縣里的人都在說,這是市里的專項巡查組在查案子,當年城南那塊地的事,終于要水落石出了。
我突然明白,陳默去做什么了。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店里,給他那個空著的位置倒了杯茶。茶水慢慢涼了,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我想起他說過的話——“人啊,總得做點什么,才覺得活著有意義。”
現在他正在做他該做的事。
十一月初,縣城里傳來消息:市委決定任命新的縣委書記。人選還沒公布,但有消息說,是從市里調下來的。
同時,還有一個更爆炸的消息——市政府要調整領導班子,增補一名副市長。
“會不會是陳默?”茶館里,有人小聲議論。
“不可能吧?他才被免職大半年。”
“可當年他確實沒錯,現在案子都查清楚了......”
我聽著這些議論,心里也在猜測。但我更希望,無論陳默去哪里,做什么,都能安好。
十一月十五號,一個雨天。
店門突然被推開,陳默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新的深色西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鏡擦得锃亮。
“遠峰。”他叫我。
我愣住了。
“對不起,這兩個月一直沒聯系你。”他在老位置上坐下,“我去了趟省城,又在市里待了一個月。”
“到底......”
“組織決定,任命我為副市長。”他平靜地說,“分管城建和環保。”
04
我手里的茶壺差點掉下來。
“什么時候的事?”我緩過神來。
“昨天剛公示完。”陳默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今天來跟你道別。”
“道別?”
“嗯,要去市里報到了。”他戴回眼鏡,看著我,“這大半年,謝謝你。”
“別這么說。”我給他倒茶,“到底怎么回事?能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