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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驚寒》 裝置 20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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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涯際》系列 之23裝置 2025年
◎劉婷
展覽:云涯際:管懷賓作品展
展期:2025.11.7-12.2
地點: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
走進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云涯際”的展廳,一股金屬與冷卻的焊條氣息隱約可辨。視線首先撞上的,是入口處那件名為《雷驚寒》的裝置——而我,幾乎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哈利·波特》里那頂會說話的分院帽。
它靜默地矗立著,以一種奇異的、充滿內在張力的形態,仿佛能窺見每一個凝視它的靈魂,并為其分配通往不同解讀路徑的學院。藝術家管懷賓,正如一頂沉默的“分院帽”,以一種天生的“戀物”直覺,為冰冷的工業物料——那些鋼鐵、鏡面、廢棄的機械骨骼——重新分配靈魂的歸屬。
他將它們從功能的宿命與時間的廢墟中打撈出來,安置于一個名為“云涯際”的、充滿思辨的場域。而這道藝術的“咒語”,其音調竟是方言——這件作品的標題是“雷驚寒”,在管懷賓老家江蘇如東話里,意指喚醒萬物的第一聲春雷。
煉金實驗室
擁擠作為一種當代語法
繞過《雷驚寒》,便徹底墜入了“煉金實驗室”——這是我的眼睛告訴我的第一則真相:整個展廳擁擠得令人屏息。作品與作品之間幾乎喪失了傳統審美中賴以喘息的“留白”,它們相互傾軋、彼此叩問,塔吊般的結構投下冷硬的陰影,旋轉的陀螺與靜止的基石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角力。
這初看像是一場布展事故,一種對東方造園理念中疏密有致的背叛。但或許,這正是藝術家與策展人最誠實的共謀。策展人林書傳說:“‘際’……是一種存在的臨界狀態。”眼前這片物質的喧囂,不正是我們時代精神最真實的“臨界”現場嗎?我們正生活在一個法國哲學家保羅·維利里奧所稱的“過度曝光”的世界,信息、物質刺激的密度前所未有。在信息過載、觀念互搏的今天,我們何嘗不是生活在各種邊界瘋狂交織、碰撞的密集網絡里?管懷賓沒有為我們提供一個退隱的、打掃干凈的“桃花源”,他直接把我們所處的“社會加速”的“界”,原封不動地搬進了美術館。
在這片人造叢林的上方,棲息著幾位冷靜的觀察者——那些名為“三足烏”的神鳥。它們不再是尋常的烏鴉,而是攜著上古神話基因的太陽精靈。它們立于展廳之巔,以一種超越的、近乎冷酷的目光,俯瞰著下方這場由人類造物構成的盛大實驗。它們的凝視,為這場“煉金”注入了神話的維度與審判的距離,仿佛在無聲地詰問:在這場物質的狂歡與精神的困頓中,靈魂的棲所,究竟在何方?
戀物情結
讓鋼鐵煥發植物般的生命力
批評家李小山認為,管懷賓擁有一種天生的“戀物”情結,這絕非簡單的收藏癖,而是一種與世界融合的認知方式,是“主客體關系變得貼切和融合”的生命狀態。
名為《墨沉》的作品是展廳里唯一一件19年前的舊作,被藝術家用作整個展覽的“屏風”。那只在玻璃上往復運動的手如同汽車雨刮器般,不斷擦清楚,視線又不斷被模糊。這不僅是藝術家個人藝術生涯的精準隱喻,也是人類認知狀態的永恒寫照:真理從不輕易顯現,它存在于永恒的求索與辯證性的模糊之中。
這種對手工、對物料本身的專注與虔誠,讓堅硬的鋼鐵奇跡般地煥發出植物般的生命力。正如李小山形容的:“老管的作品像株株植物,自然而然破土而出,自然而然開花結果。”在四號展廳,近兩百件手稿與新作密集陳列,構成了藝術家自稱的“造血系統”,將這個“煉金”過程的配方、草圖與失敗的實驗品一并公之于眾。
管懷賓篤信“物自有其靈”,他的工作不是強加意志,而是讓物料的本性與自身的精神訴求,在火焰的灼燒與耐心的敲擊中,達成一種和解。
從物界到心園
“獨釣寒江雪”的飛地
然而,這場宏大“煉金實驗”的終極目的,絕非止步于物質的轉化。當觀眾帶著被密集信息沖擊的疲憊感官,行至一展廳那個開闊的大平臺時,一種戲劇性的空間轉換發生了。先前的擁擠與喧囂,在此刻被一種極具張力的空靈所取代——我仿佛從一個聲浪鼎沸的工廠車間,一步踏入了雪落無聲的曠野,獲得了“獨釣寒江雪”般的孤寂與澄明。
這一處關鍵的留白是展覽的點睛之筆。它的力量,恰恰源于之前“煉金場”那充分的、壓迫感的鋪墊。這是從紛繁喧囂的物界向寧靜澄澈的心境的飛躍,是藝術家所追求的“獨上高樓”的精神領域的最終抵達。在這里,策展人筆下那位“造園者”的形象得以圓滿——管懷賓以“物”為磚石,重構的并非古典的山水,而是此時此地的精神秩序。它讓我們終于從煉金的煙火與喧囂中抬起頭,看見了那片屬于個人內心的、詩意的“云涯”。
在物的洪流中打撈精神的坐標
“云涯際”誠實地復刻了當代生活的復雜性與擁擠感,并以此作為創作現場。管懷賓以其“戀物”的純粹、手工的體溫與哲思的定力,在這個現場中進行著艱苦的精神提純。
從“無人界”“天際線”到“云涯際”,管懷賓完成了他藝術求索的三部曲。他以這次展覽證明,在當代藝術的普遍困境中,藝術家要憑借的不是符號的喧囂或對潮流的諂媚,而是向內求索的純粹、對手藝的虔敬以及對精神高度的固執守望。
當觀眾走出美術館,重新匯入街巷的洪流時,應該多少能帶走一絲啟示:我們或許無法讓時代逆轉,但可以在自己的內心與勞作中,守護一份純粹的“戀物”之情,于物的叢林與界限的喧囂里,為靈魂開辟一小片可以“獨釣”的寧靜飛地。
此刻回望入口處那頂沉默的“分院帽”,它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沒有將我們分往任何一個既定的學院,而是為我們每個人指認了一條通往自我精神“云涯際”的獨一無二的路徑。
供圖/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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