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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巡游本是古制,《尚書 · 舜典》曰:“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用特。五載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禮記 · 王制》謂之:“天子五年一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覲諸侯,問百年者就見之。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辟。命典禮,考時月,定日、同、律,禮、樂、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祇,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廟有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君絀以爵。變禮易樂者為不從,不從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為畔,畔者君討。有功德于民者,加地進律。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東巡守之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南巡守之禮。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如西巡守之禮。歸假于祖稱,用特。”可見古代帝王巡游在時間和方位以及具體的巡游內容安排上都有一定的規定。
秦始皇自統一六國始,先后五次巡游,如加上統一前親臨邯鄲與郢陳則達七次之多。其巡游的密度和經歷的時間以及其所達的地域在性質上都與古帝王巡游之制大有不同。有的學者統計過,秦始皇在統一后的十一年里巡游的里程達到20000千米左右,持續的時間約26個月,西達隴西狄道,東之成山,南至會稽山,北至九原,其巡游的郡達全國總郡數的80%以上,除了巴蜀與新造的嶺南諸郡,幾乎遍及全國。所以,卜德教授說:“在仆仆風塵于帝國的次數和勤奮方面,可能中國的君主誰也比不上秦始皇。”
從具體巡游路線上觀察,統一后始皇第一次巡游在二十七年(前220),其路線為:“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這次主要以巡視西部邊防為重點,其遠達六盤山地區,這也是始皇唯一一次巡視西部邊疆的記載。次年(前219),秦始皇又做了第二次巡視,這次的路線為:咸陽-鄒嶧山-泰山-梁父-黃、腄-成山-之罘-瑯邪-彭城-淮水-衡山-南郡-長江-湘山祠-武關。這次巡視的主要目的是行封禪大禮,且從“始皇東行郡縣”之說和首站到達齊、魯來看,應該是從函谷關直趨齊、魯的。第三次巡游在始皇二十九年(前218),大抵路線當是自咸陽經函谷關至陽武博良沙,然后登之罘,之瑯邪,道上黨入。第四次在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其大抵路線為:“始皇之碣石……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第五次也是始皇最后一次巡游是在三十七年(前210)十一月,關于這次巡游的路線大抵如此:“行至云夢,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還過吳,從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瑯邪。……自瑯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臺。”沙丘之變后,如前所論,為處置好北方邊防軍計,趙高一行繞道從井陘抵九原,最后經直道至咸陽。
透過秦始皇的巡游路線及其沿途刻石及政治舉措,可以大致看出秦始皇所擘畫的地緣政治圖示來。首先,秦始皇五次巡游則四次東巡,四次東巡則三次達于齊魯,卜德的解釋是:“除了皇帝對他的新版圖具有當然的興趣和自豪感外,這些巡游表現了他作為生在西面內陸的人對中國東部沿海的明顯的喜愛。”然而,這么風塵仆仆常年奔波于東部遼闊的疆土純然為游玩似乎不會這么簡單。始皇死后,二世即位未久即謂趙高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強,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可見“示強,威服海內”乃是秦始皇巡游的首要目的,而東巡四次有三次達于齊魯,更有甚者,始皇三十五年,“于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足見其對于東向傳統地軸之高度重視。這種重視不僅與東向地軸在大平原上的地緣意義相關,亦與齊國在戰國晚期的實際情況相關。齊國富有魚鹽之利,然則自齊湣王時期齊國被樂毅率軍攻破國都后即很少預于國際政治,始皇滅齊亦未經歷大的戰事,所以齊國雖滅而勢力猶在,這不能不令始皇高度矚目。
始皇東巡游除了對齊地之重視以外,吳、楚舊地亦是其關注的重點,四次東巡兩次達于吳、楚之地,若算上統一前則三次達于是處,亦可謂高度重視。且秦始皇東巡皆有刻石,大抵皆是言及六國國君之苛暴,帝國一統之威強,同時亦有安撫地方、宣明大政的意味,然則細觀刻石文辭內容實有不同之側重。其中會稽刻石即有如下文辭:“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這段刻辭表達出對吳、越舊地民風進行整肅的意識。早在天下初平之時,丞相王綰即向始皇建言注重燕、齊、楚之防守:“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于群臣,群臣皆以為便。”群臣之所以皆以為然不僅是出于對推行封建制的贊同,也認同應對燕、齊、楚等地須加強防守。燕當匈奴、齊為東向地軸之所在,楚則不僅關聯于齊且后期之楚亦關聯吳越舊地,皆為形勢所重,是以以上數處皆為始皇巡游之重點。關乎始皇出入關中之關隘可謂不一而足,函谷關、武關、井陘關,而三十二年巡視北邊或自飛狐口入代郡、雁門而抵于九原,足見始皇東巡亦有視察縱向地軸周邊關隘險要的意圖。有意思的是與此同時之罘刻辭里顯示出始皇開始在東部“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其以西馭東的地緣模式已然成型。
觀乎始皇的巡游歷程,其幾乎遍歷全國,除卻僻遠的嶺南地區外,竟然不巡游新地軸上的巴蜀,似乎不好解釋。但是如若從我們前面對巡游性質的分析來看就不奇怪了,秦始皇五次巡游不是跟壓服關東初定之地就是與備戰匈奴相關涉,而巴蜀自秦惠文王時期奪取至此已然一個多世紀,經由數輩秦人的經營理所當然地成為其后院了,且其關山重險,周邊沒有大的威脅,當國務紛繁之時,自可安枕而暫且不顧。
本文摘自《帝國的骨架:先秦、秦漢地緣政治結構變遷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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