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這天清晨，李明又一次在車棚里，對著他那輛電動車的后胎，熟練地拿出了便攜打氣筒。
妻子王琳站在樓道口，無奈地遞給他一個肉包子：“今天又被放氣了？要不咱們開車上班吧，別遲到了。”
李明一邊打氣，一邊嚼著包子，含糊地說：“沒事，就幾分鐘的事，開車堵在路上更麻煩。”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既不憤怒，也不煩躁，仿佛這只是上班前的一個固定熱身運動。
這樣的“熱身”，已經持續了快三年。
三年前，李明剛搬進這個老小區。他畢業于一所不錯的師范學院，當年睡在他上鋪的兄弟趙磊，如今已經是南城大學招生辦的副主任；睡他對床的孫鵬，則留校當了教授。只有李明，覺得安安穩穩當個程序員，每天和代碼打交道，挺好。
他和這幫兄弟的感情，是畢業后每年雷打不動的兩次聚會，是誰家有事一個電話就到的默契。前不久孫鵬的父親生病，李明二話不說，請了年假，開車跑了三百多里地，在醫院陪了兩天一夜。兄弟們都說他實誠，可李明覺得，這都是應該的。
他的人生信條很簡單：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還，只是時候未到而已。
02
那個“bug”的出現，純屬偶然。
三年前的一個早上，李明負責的一個項目到了關鍵節點，他必須趕在九點前到公司修復一個緊急漏洞。他沖出家門，跑到電梯口，看著電梯門正在緩緩關閉，而十幾米外，鄰居王大爺正顫顫巍巍地走過來。
李明只猶豫了半秒，按下了關門鍵。他確實急，遲到一分鐘，公司可能就要損失幾十萬。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似乎聽到了王大爺的一聲怒斥，但沒聽清。
麻煩，就從那天開始了。
第二天，他發現電動車后胎癟了。他以為是意外，打滿氣，匆匆上班。
第三天，又癟了。
一個星期后，天天如此。李明意識到不對勁了。他是個邏輯嚴謹的程序員，他從不相信巧合，只相信因果。他請了半天假，守在小區的監控室，和保安小張一起翻看錄像。
監控畫面很清晰，清晨六點，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車棚里，正是住在對門的王大爺。他鬼鬼祟祟地走到李明的電動車旁，彎下腰，拔掉氣門芯，聽著“呲”的漏氣聲，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李明面無表情地指著屏幕：“張哥，就是他。”
保安小張卻一臉為難，他跟王大爺是棋友，關系好得很。他支支吾吾地說：“哎呀，李明，這……這角度看不太清楚啊，說不定王大爺是看你車胎沒氣，想幫你看看呢？”
李明看著小張和稀泥的樣子，又想起王大爺那張布滿褶子的臉，他沒有爭吵，也沒有憤怒，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轉身離開了監控室。
他懂了，在這個講究人情世故的小區里，一卷模糊的監控錄像，遠沒有一盤棋、幾杯茶的關系來得硬。
03
從那天起，李明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他默默地買了一個最高效的便攜打氣筒，每天早上，他都會提前十分鐘下樓，不緊不慢地給車胎打氣。王大爺經常會“恰巧”在陽臺上澆花，或者“恰巧”下樓遛彎，看到李明滿頭大汗的樣子，嘴角總是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王大爺甚至跟其他鄰居說：“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粗心，自己的車天天沒氣都不知道檢查一下。”
李明聽到了，也只是笑笑。他每天依然客氣地跟王大爺打招呼：“王大爺，早上好啊。”
王大爺則愛理不理地“嗯”一聲，仿佛李明欠了他幾百萬。
這三年來，李明摸清了王大爺的一切。他是個退休的老干部，為人極其小氣，睚眥必報。他唯一的驕傲，就是他那個正在上高三的孫子，王天宇。
今年夏天，高考成績出來了，王大爺的人生達到了高光時刻。他拿著孫子的成績單，逢人就炫耀。
“680分！我們家天宇，考了680分！上南城大學那是穩穩的了！”
“這孩子，從小就聰明，像我！以后出來，也是個干大事的人！”
小區的花園里，樓道里，到處都回蕩著王大爺洪亮的聲音。李明下班回家，總能聽到。他默默地聽著，將“王天宇”、“680分”、“南城大學”這幾個關鍵詞，像代碼一樣，精準地存入了自己的大腦數據庫。
復仇的機會，就像一個醞釀已久的程序，終于等到了啟動的指令。
這天晚上，李明給妻子王琳夾了一塊排骨，平靜地說：“我給趙磊打個電話。”
王琳一愣，她知道丈夫的習慣，跟兄弟打電話，通常都是有事。
李明撥通了趙磊的電話，寒暄了幾句后，他看似隨意地問道：“磊子，你不是在南城大學招生辦嗎？幫我打聽個事兒。”
04
電話那頭的趙磊，聲音一如既往地爽朗：“咱倆誰跟誰，說吧，什么事？”
“你們省今年理科680分，報你們學校有把握嗎？”李明問得極其專業，像一個替親戚孩子咨詢的普通家長。
趙磊笑了：“680？高分啊！報我們學校的熱門專業都沒問題，怎么，你家親戚？”
“算是吧，一個鄰居家的孩子，叫王天宇。”李明淡淡地說道，然后話鋒一轉，“磊子，你那兒……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一個檔案……出點小意外？”
趙磊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他太了解李明了。李明不是一個會無事生非的人，他這么問，背后一定有大事。
“明子，你跟我說實話，怎么回事？”
李明便將這三年來，每天早上給車胎打氣的“熱身運動”，以及那個所謂的“監控盲區”，用一種毫無波瀾的語氣，簡略地講了一遍。
趙磊聽完，在電話那頭直接罵開了：“我靠！這老東西也太不是個東西了！欺負人沒這么欺負的！你也是，受了三年委屈，怎么不早跟我們說？”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李明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趙磊在那頭氣得直哼哼：“行，這事我幫你辦！不過我得先跟你說清楚，我就是一個副主任，權力有限，頂多在分配專業或者提檔順序上做點手腳，想直接把他弄掉，有點難。”
李明要的就是這句話，他要的，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弄掉”。他要的是，讓王大爺從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05
“這就夠了。”李明說道，“讓他去一個他最不想去的冷門專業，或者，讓他經歷一次滑檔的刺激，就足夠了。”
“沒問題！”趙磊滿口答應，“這事包在我身上。對了，過兩天我未婚妻陳靜的父親過生日，我們一起吃個飯？你也認識一下。陳靜現在也是我們學校的副教授，厲害著呢。”
李明笑著答應了。他知道陳靜，是個非常資深的青年學者，學術成就很高，趙磊追了她好幾年才追到手。
掛了電話，李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看著窗外，王大爺家還亮著燈，隱約能聽到里面傳來的笑聲，想必是在慶祝孫子的光明未來。
李明笑了。等著吧，很快，你就笑不出來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是等待錄取通知書的煎熬時期。王大爺卻過得像過年一樣，見人就說他孫子已經被南城大學預定了，就等一張通知書了。他的氣焰也更加囂張，放李明車胎氣的時候，連遮掩都懶得遮掩了。
李明依舊每天打氣，每天問好，臉上的表情比以往更加“著急”和“無奈”。
一個月后，王大爺終于在小區門口，當著所有老頭老太太的面，從郵遞員手里接過了那個印著“南城大學”字樣的EMS快遞。
他激動得滿臉通紅，高高舉起錄取通知書，像舉著一個冠軍獎杯。“看到了嗎！我孫子！南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正兒八經的！”
鄰居們紛紛上前道賀，一片羨慕和恭維之聲。
李明站在人群外，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他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走到一旁，給趙磊撥通了電話，語氣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急切：“磊子，怎么回事？他收到通知書了！”
電話那頭的趙磊也十分意外：“不可能啊！我明明……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去查！”
06
半小時后，趙磊的電話回了過來，聲音里滿是懊惱和不解。
“明子，查清楚了，真是個巧合。今年我們學校計算機系擴招，多出來幾個名額，省招生辦那邊系統匹配，正好就把王天宇給補錄進去了，走的正常程序，我這邊根本來不及操作。”
李明握著手機，沉默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該死的巧合。難道，這老天爺都在幫那個為老不尊的家伙？
王大爺的炫耀，在孫子拿到錄取通知書后達到了頂峰。他甚至在樓道里碰到李明時，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種憐憫的口氣說：“小李啊，你也別整天騎個破電動車了，看你那天天修車的勁頭，多花點心思在工作上，爭取早日也買個小汽車，別讓你孩子以后也輸在起跑線上啊。”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李明回到家，妻子王琳看他臉色不對，關心地問：“怎么了？是不是趙磊那邊沒辦成？”
李明搖搖頭，沒說話。他坐在沙發上，腦子里飛速運轉。常規的手段已經失敗，那是不是意味著，他需要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
就在這時，趙磊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語氣里帶著一股不甘心和狠勁。
“明子，這事兒沒完！就這么讓那老東西得意，我咽不下這口氣！”趙磊在那邊說道，“常規流程走不通，咱們就走別的路子！你先跟我說實話，你的最終目的是什么？只是讓他孫子讀個爛專業，還是有別的想法？”
李明深吸一口氣，他知道，接下來的話，將決定這場復仇的最終走向。
趙磊仿佛猜到了他的猶豫，緊接著拋出了一句讓李明渾身一震的話。
“你別跟我藏著掖著了，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幫你辦！你是不知道我女朋友陳靜的父親有多厲害，那可是一把手！聽到這話，我瞬間欣喜抓狂，一個更加大膽的想法在我心里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