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AI濫用手機權限：隱形操控用戶，替你點外賣，也能花光你的錢？

本文來源：時代周報 作者：何珊珊

如同商業(yè)咨詢專家劉潤所感慨：“人類終于懶到，連外賣都不想自己點了。” 當AI手機扎堆登場，隱私與安全的“潘多拉魔盒”或許正在悄然打開。

2025年，AI代理權限成為科技巨頭爭奪流量的下一代超級入口。眾多主流手機廠商密集上線AI智能體，大模型平臺也推出“可代操作”的AI手機助手。AI手機助手便捷到，只需一句話，就能跨App完成讀屏、模擬點擊、比價下單，甚至自動總結內容。

時代周報記者實測發(fā)現(xiàn)，對某安卓手機自帶的AI助手說“幫我點杯咖啡”，在手機中裝有多款外賣軟件的情況下，AI助手并未獲明確授權、未詢問偏好，就自動打開其中一款外賣App，搜索并展示出附近咖啡門店。這意味著，用戶可能在追求效率和對AI形成路徑依賴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放棄對其他App的選擇。

更值得警惕的是，AI助手能繞過微信、淘寶等App的“沙箱隔離機制”（一種將App與主系統(tǒng)隔離的執(zhí)行環(huán)境，旨在防止惡意行為或意外錯誤對整體系統(tǒng)造成影響的安全機制），讀取聊天記錄、驗證碼、銀行卡信息等敏感內容，隱私安全與支付風險隨之而來。

山東納源律師事務所田軍偉律師此前接觸過上百起免密支付盜刷案件。其中一名用戶在凌晨2:50到凌晨5:51，總共被盜刷162筆，總金額達到了80868元。田軍偉告訴時代周報記者，AI時代的支付安全風險疊加傳統(tǒng)漏洞，用戶與平臺的權責邊界也變得更加模糊。

“在沒有AI的智能手機時代，無論是安卓系統(tǒng)還是蘋果系統(tǒng)，免密支付盜刷案件就已經(jīng)層出不窮。用戶在某購物平臺開通了免密支付后，一旦購物平臺賬號被盜，不法分子就能通過該賬號調用事先綁定的支付寶或微信免密支付完成付款，而過往這類案件中，由于第三方支付公司在開通免密支付的授權協(xié)議中設置了免責條款，第三方支付公司的責任很難被追究。”田軍偉說道。

因此，更值得警惕的是，當用戶把操作手機的權限開放給AI助手，真正掌控手機的人還是用戶自己嗎？

時代周報記者AI制圖

AI權限濫用衍生多重風險

“無障礙權限的初衷是輔助殘障人士（如視覺障礙者的讀屏功能）與老年人（如防誤觸功能），現(xiàn)隨技術迭代升級為AI代理的全局控制工具，可實現(xiàn)跨App讀取、操作。”漢華飛天信安科技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彭根對時代周報記者介紹道。

2009年，無障礙權限隨安卓1.6誕生，初期僅能單向讀屏；2011年，安卓4.0升級后，支持模擬點擊、精準識別界面元素，為AI助手實現(xiàn)代理操控埋下伏筆。

原本，微信只能讀取自己的聊天記錄，淘寶只能訪問自己的收貨地址。如今，AI助手能突破沙箱隔離機制，通過無障礙權限，讀取屏幕如“支付按鈕”“驗證碼區(qū)域”信息，再模擬人類操作完成點擊、復制、粘貼、記錄等操作，類似“上帝視角”。

AI權限濫用會衍生出兩大核心風險。

首先是支付安全隱患。彭根舉例道，目前，灰產團隊利用無障礙權限可開發(fā)“自動搶單”“驗證碼盜取”工具。例如，短信驗證碼到達的數(shù)百毫秒內，AI能優(yōu)先讀取并完成登錄、轉賬操作，而用戶可能尚未看到短信內容。這種權限授權方式的模糊性，弱化了用戶的操作主體地位，也為灰產提供了可乘之機。

彭根強調，與傳統(tǒng)腳本需要程序員編寫代碼不同，AI智能體無需代碼即可自主規(guī)劃任務、執(zhí)行操作，甚至能在夜間自動運行，實現(xiàn)從“人手操作”到“自動化操作”的本質轉變。

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絡信息中心（CNNIC）7月21日發(fā)布的《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中國手機網(wǎng)民規(guī)模已超11億人。在龐大的網(wǎng)民體量下，截至目前，黑貓投訴平臺已有超5.5萬條投訴涉及免密支付。這些投訴包括“不明情況下”被開通“免密支付”、開通后亂扣費等問題，場景集中在電商平臺、會員開通以及二手平臺等，用戶有不少涉及老人和孩子。

田軍偉律師表示，AI工具可能會通過隱私條款或彈窗提醒，產生錄屏、截屏等行為，但這仍可能伴隨支付密碼等個人隱私泄露的風險。

AI權限濫用面臨的第二層風險是個人隱私泄露。AI代理的風險具有系統(tǒng)性和隱蔽性：采集環(huán)節(jié)可能涵蓋社交私密對話、購物記錄、金融資產等信息。

“更關鍵的是，一旦用戶事先知情并自主授權AI操作調用其他支付工具，后續(xù)若發(fā)生盜刷等支付風險，用戶對第三方支付公司的追責會比以往更難。”田軍偉律師強調道。

當AI代理“一步到位”，用戶被“隱形操控”？

當前，AI使用過程中涉及的因素、場景、權限等級多樣，也讓治理變得更為復雜。

以Perplexity與亞馬遜的訴訟為例：Perplexity的AI代理偽裝用戶訪問亞馬遜Prime賬號，因此被訴“破壞商業(yè)模式”。該案件核心爭議是“AI替代用戶選擇”，而AI的“選擇”并非隨機，而可能伴隨手機廠商與第三方App的合作。亞馬遜認為，AI跳過廣告、推薦環(huán)節(jié)，導致廣告收入流失且存在數(shù)據(jù)泄露風險；Perplexity則辯稱，AI是“代用戶執(zhí)行指令”，有權享受人類用戶同等訪問權。

這種“隱形操控”在實測中普遍存在。此前媒體聯(lián)合測評顯示，某手機“一圈即問”功能調用無障礙權限時，未要求用戶單獨授權；另一家手機的通話助手上傳通話內容至云端，卻未在隱私政策中說明。簡單而言，在操作手機的過程中，用戶很難清楚地知道AI如何做出選擇，這與用戶對話AI大模型時可以看到AI的思考分析過程完全不同。

不過，田軍偉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部分AI大模型工具已在隱私政策中明確提醒，為響應用戶需求，可能會進行錄屏、截屏、錄音或打開攝像頭等操作。整體而言，在目前無法明確風險何時發(fā)生、如何發(fā)生、權責劃分的前提下，AI工具核心在于是否真正保證了消費者在使用AI時對“可能產生的授權”的充分知情同意。AI工具必須確保用戶明確想要授權AI執(zhí)行某項操作，而非在“不自知”的情況下任由AI選擇。

田軍偉強調，AI技術發(fā)展是必然趨勢，但不能以犧牲用戶的知情權為代價，“真正的授權應該是用戶清楚知道自己在允許什么，而不是在一堆復雜文本里被動勾選同意”。

據(jù)《個人信息保護法》，“處理個人信息應當具有明確、合理的目的，采取對個人權益影響最小的方式，應當限于實現(xiàn)處理目的的最小范圍，不得過度收集個人信息”。

針對用戶的知情權，北京理工大學教授王磊認為，AI代理通過“一步到位”的便利，讓用戶逐漸放棄對權限的審視。AI時代下，最小必要原則正面臨挑戰(zhàn)，但當前AI代理侵權鏈條長，責任歸屬難以量化證明。

如何給AI裝“剎車”，保護個人“隱私地帶”？

當AI擁有操作系統(tǒng)級權限，AI的自主性操作可能會涉足用戶手機中最隱私的地帶。手機備忘錄的密碼、通訊錄里的人脈圈、微信里的隱秘對話，都可能暴露在AI調用之下。當AI自主決策、跨App操作時，傳統(tǒng)的用戶責任、平臺責任劃分已不適用，如何構建新的治理規(guī)則，成為當務之急。

有學者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當前 AI 代理不僅已是工具，更是新的行為主體，應將AI代理視為獨立行為主體進行治理。

因此，核心爭議集中在授權與責任兩大領域。當AI智能體（AI助手）基于用戶授權跨App獲取數(shù)據(jù)時，是否需要第三方App和用戶的雙重同意，目前仍存在爭議。

目前，廣東標準和中國軟件行業(yè)協(xié)會早期標準均要求智能體獲得用戶和第三方App的雙重授權，廣東省標準化協(xié)會更是明確禁止智能體利用無障礙權限操作第三方App，而中國軟件行業(yè)協(xié)會最新標準則轉而強調“用戶可控”。

事實上，從權責劃分的角度來看，AI 助手的調用不能簡單地劃分為需要用戶或第三方 App的單獨同意”。

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jīng)濟法學院講師高酈梅建議，對AI代理提供者采用“過錯推定原則”，若發(fā)生隱私泄露、財產損失，提供者需舉證已履行注意義務（如行為可追溯、風險提示），否則需承擔責任；而用戶僅對“故意誘導AI侵權，例如主動提供銀行卡密碼等行為”需承擔責任。這既保護了用戶，也避免抑制創(chuàng)新。

從技術層面來看，有專家認為，應給AI代理建立獨立身份和專屬數(shù)據(jù)通路，類似于為AI辦身份證，它的每一步操作都能被記錄、追溯，便于責任追溯。

目前，淘寶、微信、中國農業(yè)銀行、中國建設銀行的多家App已開始采取防護措施，比如在用戶操作時彈出驗證碼，隨時確認操作者是真人而非AI。在用戶使用AI助手調用銀行App時，頁面會提醒檢測到“正在錄屏或屏幕共享”，需要關閉手機錄屏或“AI操作手機”功能，或退出App后重新手動操作。

對于用戶的個人財產防護，田軍偉的建議是：“盡量不開通免密支付，若確有需要，務必設置支付上限；涉及支付相關的AI功能，建議盡量不要使用。AI操作的自動化特性會讓風險發(fā)生得更快，許多省略的人工確認環(huán)節(jié)讓不可控性大幅提升。”

此外，田軍偉認為，“第三方App的防護不僅是在保護用戶隱私，也是在維護平臺自身利益。例如，AI調用App也可能涉及不正當競爭。例如，AI操作會自動跳過廣告，直接影響平臺的廣告收入；且其模擬人工下單、比價的過程并不透明，還可能被平臺判定為非法獲取經(jīng)營信息。所以，App與AI助手之間的攻防對抗是必然會發(fā)生的。

有業(yè)內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AI時代的數(shù)據(jù)處理呈現(xiàn)非結構化、實時化、去中心化、合成數(shù)據(jù)增多等特點。未來，治理需關注數(shù)據(jù)跨域獲取的屬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