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快走!”
1984年,中越邊境那片濕熱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叢林里,我對著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只有十七八歲的越南女衛生員,用盡全身的力氣,做出了無聲的口型。
我以為,這個足以讓我被槍斃的秘密,會像那些犧牲的戰友一樣,永遠爛在我的肚子里。
可我做夢也想不到,三十多年后,當我作為一個普通游客,踏上越南芽莊的土地,在酒店的房間里,面對那個不請自來的、身穿軍裝的校官時,他竟然,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問出了那句,讓我瞬間如遭雷擊的話。
01
我叫李衛國。
這個名字,像一個深刻的烙印,帶著濃烈的、屬于那個紅旗招展、口號震天的年代的印記。
我的故事,也要從那個戰火紛飛的、我的青春,永遠停留在了那里的年代說起。
1984年,我二十歲,是個剛從四川大山里走出來,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
我所在的部隊,是駐守在中越邊境線上,一支代號為“黑虎”的王牌偵察連。
那片悶熱、潮濕、充滿了未知危險的亞熱帶叢林,就是我們的戰場。
也是我們連,一百多個兄弟的,第二個家,和……最終的歸宿。
那里的空氣里,永遠彌漫著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硝煙、腐爛的樹葉和潮濕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頭頂上,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陽光都很難穿透下來,林子里總是陰森森的。
腳底下,是厚厚的、踩上去軟綿綿的落葉層,下面,可能藏著致命的竹簽陷阱,也可能,就盤著一條劇毒的眼鏡王蛇。
那一年,我第一次,開槍。
也第一次,親眼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變成一具冰冷的、殘缺不全的尸體。
那個人,是我的班長,一個只有二十四歲,家里還有一個剛會走路的女兒的,山東漢子。
我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個悶熱的、下著粘稠小雨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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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連隊,在執行一次代號為“穿山甲”的敵后穿插偵察任務時,與一小股企圖偷襲我們后方炮兵陣地的越南特工,在一條狹窄的、被當地人稱為“鬼門關”的山谷里,打了一場慘烈無比的遭遇戰。
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重機槍那令人牙酸的掃射聲,還有人臨死前那不似人聲的慘叫聲,在寂靜的叢林里,響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最終,我們取得了勝利。
我們以犧牲三名戰友,五人受傷的代價,全殲了這股由十二人組成的、裝備精良的敵人。
連長下令,就地清掃戰場,搜尋任何可能殘余的敵軍,和有價值的情報。
我奉命,和另外一個老兵,負責搜索我們陣地左翼的一片茂密的灌木叢。
我端著我的那把,槍托已經被我的汗水浸得油光發亮的五六式沖鋒槍,小心翼翼地,撥開一人多高的、濕漉漉的、邊緣像鋸齒一樣鋒利的灌木。
就在一個極其隱蔽的、被巨大的芭蕉葉和藤蔓覆蓋的土坑里。
我發現了一個,活著的,越南女兵。
02
她看起來,年紀很小,小到讓我覺得,她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該死的、血肉橫飛的戰場上。
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和我遠在四川老家的妹妹,差不多年紀。
她瘦瘦小小的,穿著一身早已被泥土和她自己的血跡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寬大的綠色軍裝。
她的臂章上,有一個模糊的、但依然能辨認出來的紅十字。
她是一名衛生員。
她的腿部,中彈了。
一顆不知道是我們這邊哪位戰友射出的子彈,打穿了她的小腿,留下了一個碗口大的、血肉模糊的傷口。
鮮紅的血液,還在不停地,從她那用布條臨時包扎的、簡陋的傷口里,汩汩地冒出來,染紅了她身下的那片泥土。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剛剛燒完的紙。
嘴唇,也因為失血過多和劇烈的疼痛,而毫無血色,干裂起皮。
可她的那雙眼睛,卻異常地明亮。
那是一雙,像我們家鄉山頂上,那口天池里的泉水一樣清澈的、純凈的眼睛。
此刻,那雙眼睛里,充滿了驚恐,倔強,和一種,如同被獵人逼到了懸崖邊的小鹿一般,無助的絕望。
她的手里,還緊緊地,攥著一個已經被打空了的、帆布的醫藥包,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武器。
按照部隊的紀律,按照連長剛剛下達的命令。
我應該立刻,將她俘虜,然后,上報給連長。
這是一個活的俘虜,是一個行走的“戰功”。
抓到她,我就能得到嘉獎,甚至,能提前,轉為志愿兵。
我甚至,已經把我的槍口,穩穩地,對準了她的額頭。
只要我手指輕輕一動,這個年輕的生命,就會像一朵被暴雨摧殘的花,瞬間凋零。
可就在我準備開口,用我那早已演練了無數遍的、冰冷的語氣,喊出那句“繳槍不殺,我們優待俘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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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動搖了。
我看著她那張,稚氣未脫的、布滿了泥污和淚痕的、卻依舊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的臉。
我想起了,我遠在四川老家,那個同樣只有十七八歲,每天都盼著我能平安回家的,我的親妹妹。
如果,此刻,躺在這個冰冷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泥坑里,流血不止,等待著未知的、可怕命運的,是我的妹妹。
我該怎么辦?
我知道,一旦將她俘虜,等待她的,將是什么。
審訊,關押,然后,像一件戰利品一樣,被送到后方的戰俘營。
在那個充滿了男人和最原始的荷爾蒙的、野蠻的戰俘營里,一個年輕貌美的、敵國的女兵,將會遭遇什么,我不敢去想。
那種命運,可能比死亡,還要悲慘,還要屈辱。
我的腦子里,在進行著一場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我,她是敵人,是剛剛殺害了我三個戰友的敵人中的一員。
我是一名中國軍人,我必須,履行我的職責,服從我的命令。
可我心底,那點僅存的、屬于一個普通人的、最樸素的善念,卻在瘋狂地叫囂著。
她,只是一個孩子。
一個,和我妹妹一樣,本該在明亮的教室里讀書,在溫暖的父母懷里撒嬌的孩子。
她不該死在這里。
更不該,以一種,比死亡更屈辱的方式,活著。
最終,在經過了那漫長的、如同一個世紀般的幾十秒的思想斗爭后。
我做出了一個,足以讓我自己,被送上軍事法庭,甚至被槍斃的、大逆不道的決定。
我,要放了她。
我沒有再聲張。
我看了看四周,確認與我同行的那個老兵,正在另一邊搜尋,沒有注意到我這里的異常。
我迅速地,從我自己的急救包里,拿出了一卷嶄新的、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繃帶,和一瓶部隊特制的、效果最好的金創止血粉。
我把它們,用盡力氣,扔到了她的面前。
她愣住了,那雙充滿絕望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
我沒有再看她。
我怕,再多看她一眼,我就會改變主意。
我指了指,西南方向,那片通往越南國境線的、更加茂密、也更加危險的山林。
然后,我對她,做了一個“快走”的口型。
我還用我那蹩腳的、只跟連里那位上海來的翻譯官學過幾句的越南話,含糊不清地,用氣音說了一句。
“走……快……”
然后,我轉過身,挺直了我的脊梁,故意地,朝著另一個方向,用我這輩子最大的聲音,大聲地喊道:
“報告連長!左翼沒有發現!請求向西側區域繼續搜索!”
等我帶著一個班的戰士,在西側的叢林里,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大圈,再假裝不經心地,回到這個地方時。
那個隱蔽的土坑,已經空了。
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小灘,已經開始凝固的、暗紅色的血跡。
和一枚,被她慌亂中,遺落的、沾滿了泥土的、銀色的小發夾。
我鬼使神差地,趁著沒人注意,彎下腰,用最快的速度,撿起了那個小發夾。
我把它,悄悄地,放進了我軍裝上衣,最貼近心臟的那個口袋里。
這件事,成了我心中一個,永遠的、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
03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是最無情的刻刀。
一晃,三十多年,就這么,在指縫間,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我,李衛國,也從當年那個,二十出頭的、在戰場上連腿肚子都會打哆嗦的熱血方剛的新兵蛋子,變成了一個,年近六十的、兩鬢斑白的退休老工人。
退伍后,我回到了四川老家,在一家國營的機械廠里,當了一名普通的車間工人。
結婚,生子,下崗,再就業……
我的人生,就像我們這個國家,這幾十年的發展一樣,充滿了坎坷,波折,和變遷。
唯一不變的,是那段在南疆的、戰火紛飛的歲月,和那個,在潮濕的叢林里,那雙倔強而清澈的眼神。
它們,像一幅早已褪了色的、卻又無比清晰的油畫,始終,掛在我記憶的最深處,從未褪色。
我那個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已經有些氧化變黑的銀色小發夾。
也被我,用一塊當年部隊發的、紅色的領巾,小心翼翼地包裹著,珍藏在一個上了鎖的舊鐵盒子里。
連我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和它背后的那個,天大的秘密。
退休后,生活,一下子變得清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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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孫滿堂,衣食無憂。
可我的心里,卻總覺得,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塊什么。
我開始,有了一個,越來越強烈的念頭。
我想,再去一次越南。
我不是為了去獵奇,也不是為了去炫耀,我們是那場戰爭的勝利者。
我只是,想去看看,這個我們曾經的對手,這個和我們有著數千年恩怨糾葛的鄰居,如今,是什么樣子。
我也想,去我們當年的戰場,去祭奠一下,那些長眠在異國他鄉的、我那犧牲的班長,和我的戰友們。
最后,我也想,為我那段,充滿了遺憾和殘酷的青春,做一個,遲到了三十多年的告別。
最終,我在兒子和女兒的支持下,報了一個,去越南芽莊的、七日游的老年旅行團。
04
飛機,降落在芽莊的金蘭國際機場。
當機艙門打開的那一刻,一股混雜著熱帶海洋氣息和魚露味道的、濕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這味道,和三十多年前,那片要命的叢林里的味道,何其相似。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大巴車,載著我們這個,由一群頭發花白、興高采烈的老頭老太太組成的旅行團,穿行在芽莊的街道上。
窗外,是明媚得有些晃眼的陽光,是高大的、我叫不出名字的熱帶樹木。
是穿著飄逸的、白色的“奧黛”,騎著摩托車,在車流中靈活穿梭的、身材窈-窕的越南姑娘。
這一切,都讓我感到,既陌生,又有一種,恍如隔世般的熟悉。
旅行團,入住了海邊的一家,看起來很氣派的四星級酒店。
我分到了一個,在七樓的、能看到海景的房間。
我放下行李,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碧藍的、一望無際的大海,和被陽光曬得金黃的、柔軟的沙灘。
海風,吹拂著我的臉,帶著一絲,咸咸的、溫暖的味道。
我的心里,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我洗了把臉,換了一身清爽的短袖和沙灘褲,準備出門,去海灘上走走,踩一踩那異國他鄉的沙子。
就在這時。
我房間的門,被人,“咚咚咚”地,敲響了。
敲門聲,不急不緩,沉穩,而有力,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愣了一下。
會是誰?
導游嗎?
不對,導游剛剛才在樓下的大堂里,用大喇叭宣布,下午自由活動,晚上六點,才在大堂集合,去吃晚飯。
是走錯房間的游客?
也不像,這敲門聲,太有目的性了。
我滿腹狐疑地,走到門口,通過那個魚眼一樣的、已經有些磨花了的貓眼,向外看去。
門外,站著幾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神情嚴肅的越南男人。
他們一個個,都長得人高馬大,太陽穴高高鼓起,渾身散發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善茬。
他們像電影里的保鏢一樣,分列在我的房門口的兩側。
我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敢肯定,我絕對,不認識這些人!
這陣仗,也絕不可能是,我們那個團費只有兩千塊的廉價旅行團,能安排出來的。
我……我是惹上什么麻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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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當地的黑社會,還是……警察?
我不敢再想下去。
05
就在我驚疑不定,以為自己惹上了什么天大的麻煩時。
一個穿著一身,用上好的絲綢手工縫制的、剪裁得體的白色“奧黛”的、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氣質雍容華貴的女人,從那幾個黑衣保鏢的身后,緩緩地,走了出來。
她的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一身筆挺的越南軍裝、肩上扛著兩杠三星的校官軍銜的、面容冷峻的中年軍人。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個普普通通的、來越南旅游的中國退休老工人。
怎么會,驚動了越南的軍方,和這種,一看就非富即貴的上流社會人物?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開門。
可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開門,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我深吸一口氣,解開了防盜鏈,緩緩地,拉開了房門。
為首的那個,身穿軍裝的校官,上前一步。
他先是,朝著我,敬了一個,極其標準的軍禮。
然后,他用一種,雖然帶著明顯的口音,但卻十分流利的中文,對我說道:
“請問,是來自中國的,李衛國先生嗎?”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不帶任何感情。
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我是。”
那個校官的臉上,露出一種,極其復雜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位,氣質不凡的貴婦人。
然后,他轉回頭,看著我,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李先生,請您不要緊張,我們,沒有惡意。”
“我們只是想,向您,確認一件事。”
“三十多年前,具體來說,是1984年的夏天,在中越邊境的叢林里。”
“您是不是,曾經,放走過一個,腿部中彈受傷的、我軍的,女衛生員?”
我聽到這句話,大腦“嗡”的一聲,如遭雷擊,瞬間一片空白!
我做夢也想不到,那個我埋藏在心底,用一輩子去守護,保守了三十多年的、天大的秘密!
竟然會以這種,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方式,在異國他鄉,被一群,身份不明的越南人,當面揭開!
我的手腳,瞬間變得冰冷。
我的后背,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這件事,要是被捅了出去,我……我就是叛國!是罪人!
沒等我,從這巨大的震驚和恐懼中,反應過來。
那位校官,看著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似乎已經,從我的表情里,確認了答案。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后,看著我,用一種,更加復雜和凝重的語氣,問出了那句,讓我徹底傻眼的話:
“那……您知道,您當年放走的那個人,她到底,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