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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黃山的決定,是在一個加班至凌晨三點、發現口紅印還殘留在咖啡杯沿的夜晚做出的。城市的光污染讓天空呈現一種疲憊的橘紅色,我忽然渴望觸及一種真正的、有重量的黑暗,與一種需要仰視才得見的龐然。行李箱里,精致的高跟鞋與連衣裙被一件件取出,換上了最耐磨的沖鋒衣、沾著舊日泥土的登山鞋。這個更替過程,像一場沉默的儀式,褪去一層名為“美女”的社會外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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纜車如一只沉默的巨匣,將我與一車喧囂的游客一同提上海拔一千六百米的幽冥。窗外的霧濃得化不開,吞噬了遠近所有的參照物。那一刻的失重與懸置,精準地映射出我內心的狀態——不上不下,無依無憑。然而,當雙腳踏上北海步道粗礪的石階,一種奇異的踏實感卻從腳心升起。那是一種被地球引力牢牢吸附的、原始的安全感。山路蜿蜒向上,像一條甩入云海的灰色繩索。我混跡于人流中,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但這份孤獨與城市里那種被遺忘在人群縫隙中的窒息感不同。它開闊、清冽,帶著松針與巖石的氣息。在這里,孤獨不再是一個需要填補的漏洞,而成了一種可以呼吸、可以與之并肩而行的體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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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與黃山對話,始于那場不期而遇的雨。雨絲先是試探性地落下,隨即變得密集、堅決。游客們驚呼著四散奔逃,去尋買雨衣的亭子。我卻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打濕頭發、順著脖頸流進衣領。眼前的世界被雨水沖刷得線條模糊,遠近的山峰退成深淺不一的青灰色剪影,宛如一幅正在被水湮開的宋代水墨。就在這片混沌的、沙沙作響的寂靜里,我心中那些嘈雜的、自我咀嚼的孤寂聲,似乎也被雨水稀釋、沖刷,順著石階流走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情緒在自然的偉力面前,微小得不值一提,卻也因其微小,而被奇妙地原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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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歇時,我見到了夢筆生花。那孤峰兀自立于散花塢中,頂端奇松盤旋,確如一枚向天揮毫的巨筆。傳說李白醉后曾見此處,擲筆化峰。我凝視著它,忽然覺得,我那些無處投遞的、結成硬塊的孤寂,或許并非生命的殘渣。它也可以是一種力,一種渴望書寫、渴望創造的執念,只是尚未找到它的“生花”之途。孤峰不語,卻以它的存在,給予了我一種近乎慈悲的啟示:孤獨,可以不是終點,而是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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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時,雙腿沉重如鉛,心靈卻意外地輕盈。回望暮色中漸成剪影的群峰,我想起那句“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我攜著滿身都市的倦意與孤寂而來,試圖用山的壯麗將其抵消或覆蓋。山沒有給我答案,它只是讓我看見——看見自身的渺小,也看見這渺小之中,依然存在像山間云霧般自由變幻的可能性。真正的抵消,或許并非抹去,而是在更宏大的參照系里,重新認領并安放那份孤寂。當我回到山腳燈火通明的人間,背包里的相機空空如也。最美的風景無法框取,它已內化為一種沉靜的目光,與一雙敢于獨自攀登、也敢于獨自下山的、更為堅實的腿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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