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嫂子，你這車也太大了，我沒看見。”
顧夢瑤的聲音帶著一種糖精似的甜，膩得人發慌。
我看著那扇像被巨獸啃過的奧迪車門，金屬皮肉外翻，露出里面黑色的筋骨。
周圍的空氣粘稠得像化不開的麥芽糖，婆婆的驚呼，丈夫的怒吼，鄰居們的竊竊私語，都攪合在一起。
我卻笑了，對著顧夢瑤那張得意中夾雜著偽裝的驚慌的臉，輕聲說：“沒關系，撞了就撞了吧。”
01
那輛奧迪A8是傍晚開進小區的。
像一頭沉默的黑色巨獸，悄無聲息地滑過種著蔫頭耷腦月季花的花壇，停在了我們那棟樓下。
車身漆黑，是一種濕漉漉的、泛著幽光的黑。
夕陽最后一點余暉打在上面，不像照在金屬上，倒像是被那片黑色整個吸了進去。
小區的孩子們停止了打鬧，騎著扭扭車圍著它，不敢靠近，只是伸著手指指點點。
我從車上下來，關門的聲音沉悶又高級，像是關上了銀行金庫的大門。
我沒急著上樓，繞著車走了一圈。
顧北川，我丈夫，從樓道口跑出來，臉上是一種混雜著興奮和不安的神情。他跑到我身邊，壓低聲音，像是怕驚動了什么。
“蘇晴，這就是……你說的車？”
“嗯。”我點點頭，把鑰匙拋給他。
他笨拙地接住，手心都出了汗。他摸了摸車頭，又摸了摸后視鏡，像是在撫摸一件剛出土的稀世珍寶。“這……這得多少錢啊？咱們……咱們家……”
“工作需要。”我打斷他，不想多解釋。
有些事，解釋起來太費勁，尤其是在我們家這種環境里。
我和顧北川結婚兩年，住的這個小區不好不壞，就像我們的生活，不好不壞。
我是一家公關公司的項目總監，他是IT公司的技術主管。
我們的收入在大城市里算得上體面，但離“豪車”這個詞，還隔著十萬八千里。
顧北川拿著車鑰匙，像拿著個燙手的山芋，臉上的興奮很快被憂慮取代。他知道，這輛車開回來，家里那口燒著滾水的鍋，馬上就要沸騰了。
果然，還不到十分鐘，家庭群里就炸了。
最先發難的是顧夢瑤，我那位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子。
她發了一張不知道從哪個鄰居那里搞來的照片，正是那輛停在樓下的奧迪A8。
顧夢瑤：“喲，哥，嫂子，發大財了？這車不便宜吧？@顧北川 @蘇晴”
下面跟著幾個親戚的追問和驚嘆號。
我沒回復。這種時候，我說什么都是錯的。
顧北川顯然慌了手腳，他飛快地在手機上打字，刪刪改改，最后發出去一句：“夢瑤，別亂說，這是你嫂子工作上要用的。”
顧夢瑤立刻回了一串翻白眼的表情：“工作需要？什么工作需要開這種上百萬的車啊？哥，你可別被人家賣了還幫著數錢呢。咱們家什么條件你不知道？爸媽一輩子省吃儉用，你這倒好，直接一步到位了。”
婆婆的頭像閃爍了一下，她沒有在群里說話，而是直接把電話打給了顧北川。
我能聽見電話那頭，婆婆尖銳的聲音：“北川！群里說的是真的？你們買了一輛奧迪？你們哪來那么多錢！蘇晴是不是又攛掇你干什么了？我跟你說，過日子要細水長流，她一個外地來的，懂什么叫家底嗎？你是不是把存款都給她了？”
顧北川躲到陽臺去接電話，聲音壓得低低的，不住地解釋：“媽，不是買的，是蘇晴公司里的車……哎呀，就是暫時用一下，您別聽夢瑤瞎起哄。”
“暫時用一下？什么公司這么大方，上百萬的車給你媳婦隨便開？你當我三歲小孩？北川我告訴你，你得有自己的主心骨，不能什么都聽你媳婦的！這個家，你才是頂梁柱！”
電話掛斷的時候，顧北川的臉色很難看。他走回來，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我問。
“我媽……她就那個脾氣，你別往心里去。”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蘇晴，要不……這車還是停回公司去吧？放樓下太扎眼了，街坊鄰居都看著，我媽和夢瑤那里……也不好交代。”
我看著他，沒說話。
這就是顧北川，我愛他，也時常因為他的這種“和稀泥”而感到無力。他總想維持一種表面的和平，為此不惜犧牲我的感受。在他看來，我退一步，就能海闊天空。
“交代？需要交代什么？”我反問，“我花你的錢了？還是花你們顧家的錢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急了，“我就是覺得，沒必要為了這個跟家里鬧得不愉快。夢瑤她就是被我爸媽慣壞了，你讓著她點不行嗎？”
“我讓得還不夠多嗎？”我從他手里拿回車鑰匙，“這車，明天我還要用，很重要。停公司不方便。就這樣吧。”
我轉身上樓，把他一個人留在原地。我知道他很為難，但我的字典里，沒有無緣無故的退讓。
02
接下來的幾天，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顧夢瑤幾乎每天都在朋友圈和家庭群里含沙射影。
一會兒轉發一篇《女人要懂得知足，別讓你的虛榮心拖垮整個家庭》，一會兒又發一張自己擠地鐵的照片，配文：“努力搬磚的女漢子，雖然沒有豪車坐，但花的每一分錢都心安理得。”
下面的評論里，總有幾個遠房親戚附和：“夢瑤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不像有些人，嫁了人就忘了本。”
這些話像一根根細小的針，扎得顧北川坐立不安。他不止一次地勸我，讓我跟夢瑤和媽解釋一下。
“解釋什么？說這車是我跟公司申請的，為了接待一個非常重要的客戶？她們會信嗎？”
我一邊敷著面膜一邊說，“她們只會覺得我在編故事，在狡辯。在她們眼里，我蘇晴，一個從小地方來的女人，能嫁給你顧北川就是高攀了，怎么配開得上這么好的車？”
“可你什么都不說，她們誤會更深啊！”
“誤會就誤會吧，反正她們對我的誤會，也不差這一件。”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夫妻之間最怕的不是爭吵，而是這種無力的沉默。我和顧北川之間，似乎隔上了一層看不見的膜。
這期間，顧夢瑤來過一次我們家。她說是來給我哥送點他愛吃的醬菜，眼睛卻像雷達一樣在我家里掃射。
“嫂子，你這新買的包不錯啊，香奈兒的吧？得好幾萬？”她指著我放在沙發上的包，語氣酸溜溜的。
“嗯。”我應了一聲。
“嘖嘖，又是豪車又是名牌包，嫂子你這是要上天啊。我哥也真是疼你，自己天天加班累得跟狗一樣，錢都給你花了。”
她說著，打開醬菜壇子，一股刺鼻的酸味立刻彌漫開來。
我皺了皺眉。
“對了嫂子，”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那輛破車開了好幾年了，最近總熄火。你跟我哥說說，讓他也贊助我換一輛唄？不用太好，十幾萬的就行。你都開上奧迪了，我這個做妹妹的，開輛好點兒的車，不也給你長面子嘛，對不對？”
我看著她那張理直氣壯的臉，忽然覺得很可笑。
“這事兒你得跟你哥說。”我說，“我做不了他的主。”
“切，誰不知道我們家現在是你當家做主啊。”她撇撇嘴，把醬菜往桌上重重一放，“哥，醬菜給你放這兒了，我走了。”
她走后，顧北川看著我，欲言又止。
“你看，她就是這個樣子。”我說，“你覺得我跟她有道理可講嗎？”
顧北川長長地嘆了口氣。
轉眼到了周末，婆婆下了死命令，讓我們必須回家吃飯。她說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顧北川的意思是，我們打車回去，別開那輛奧迪，免得又刺激到他媽和他妹。
我拒絕了。
“為什么要打車？有車不開，打車回去，她們只會覺得我心虛，更加坐實了我揮霍敗家的罪名。”
我化好妝，換上衣服，拿起了那把沉甸甸的車鑰匙，“走吧，早去早回。”
去婆婆家的路上，車里的氣氛很壓抑。顧北川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在他臉上流淌，明明滅滅。
我把車載藍牙連上了手機。顧夢瑤的電話恰好打了進來，是打給她媽的，但我這邊能清楚地聽到她的大嗓門。
“媽！他們出門沒？開了那輛車沒有？”
婆婆的聲音傳來：“應該在路上了吧……哎，你嫂子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八成是開了。”
“她還好意思開！我真是服了！她就是故意開過來給我們看的！媽，待會兒你可得好好說說她，不能讓她這么無法無天了！我哥也真是的，越來越怕老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少說兩句吧。”
電話掛斷，車里只剩下導航冰冷的提示音。
顧北川的臉繃得緊緊的，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聽見了？”我問。
他沒作聲，只是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婆婆家住在一個老式小區，停車位很緊張。
我繞了兩圈，才在樓下的空地上找到一個位置。這里是幾棟樓之間的公共區域，平時停滿了各種各車。
我小心翼翼地把車倒進去，車身巨大，旁邊的空間很小。我熄了火，準備下車。
就在這時，一輛白色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本田飛度，突然從旁邊的車位里猛地竄了出來。
不是正常地開出來，而是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牛，車頭一甩，伴隨著刺耳的引擎轟鳴聲，直直地朝著我們這邊撞了過來。
“砰！”
一聲巨響，整個車身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我感覺自己像坐在一個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腳的鐵盒子里。
我旁邊的顧北川整個人都懵了，他下意識地護住我，喊了一聲：“蘇晴！”
我穩了穩心神，看向窗外。
那輛白色的本田飛度，車頭保險杠碎裂，正死死地頂著我們這輛奧迪A8的左后側車門。
駕駛座上，顧夢瑤那張既驚慌又帶著一絲扭曲快意的臉，清晰可見。
她沒有立刻下車，似乎在欣賞自己的杰作。
我們這輛價值不菲的奧迪A8，左后方的車門已經完全變了形，深深地凹陷下去一大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捏扁了。
黑色的車漆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下面銀白色的金屬，還有幾道長長的、猙獰的刮痕，從車門一直延伸到后翼子板。
顧北川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推開車門，沖了下去。
“顧夢瑤！你瘋了！你在干什么！”他對著那輛白色小車怒吼。
顧夢瑤這才慢吞吞地從車上下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臉上擠出一個無辜又夸張的表情。
“哥，你嚷嚷什么呀，嚇我一跳。”
她看都沒看被撞的奧迪，反而先檢查起自己的車頭，“哎呀，我這倒車技術本來就不好，踩油門的時候腳滑了一下。誰讓嫂子這車停得這么占地方，黑燈瞎火的，我沒看見嘛。”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周圍那些聞聲探出頭來的鄰居們聽得一清二楚。
婆婆也從樓道里沖了出來，她甚至沒看一眼被撞成廢鐵一樣的奧迪車門，而是第一時間沖到顧夢瑤身邊，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
“夢瑤！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里？”
“我沒事，媽。”顧夢瑤委屈地撇撇嘴，“就是嚇了一跳。”
“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婆婆拍著胸口，如釋重負，然后才斜著眼睛瞥了一眼那扇慘不忍睹的車門，不咸不淡地說，“車是死物，壞了修修就行了。一家人，別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顧北川氣得渾身發抖：“媽！你沒看見嗎？她是故意的！哪有倒車踩著油門這么倒的！她就是故意的！”
“你吼什么！她是你親妹妹！她說了是不小心的！”
婆婆立刻把顧夢瑤護在身后，像一只護崽的母雞，“再說了，你們家那么有錢，開得上百萬的豪車，還在乎這點維修費嗎？讓你妹妹賠？她一個月掙幾個錢你不知道？你忍心嗎？”
周圍看熱鬧的鄰居越來越多，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哎喲，那不是老顧家的兒媳婦嗎？聽說可有錢了。”“這車得老貴了吧？撞成這樣，可惜了。”“小姑子撞的？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我身上。
顧夢瑤站在婆婆身后，朝我投來一個挑釁的眼神，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她篤定我接下來會上演一場歇斯底里的鬧劇，會為了這輛車跟她、跟這個家撕破臉。
所有人都等著我爆發。
03
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開車門，緩緩地走了下去。
我沒有去看顧北川，也沒有理會護著女兒的婆婆。
我徑直走到那扇被撞爛的車門前，蹲下身，仔細地看了看。那凹陷的弧度，那翻起的金屬片，像一張咧開的、嘲諷的嘴。
現場一片混亂，丈夫的怒吼，婆婆的偏袒，小姑子的得意，鄰居的議論，像一鍋煮沸的雜燴粥。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我轉過身，看著顧夢瑤和幾乎要貼在她身上的婆婆。
我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尖叫，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我只是露出了一個微笑，一個堪稱平靜，甚至有些輕松的微笑。
然后語氣平靜地開口：“沒關系，撞了就撞了吧。反正車又不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