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2024年臘月二十八,我正在鄭州的出租屋里陪女兒搭積木。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短信,來自那個我已經五年沒聯系過的號碼。
父親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我的手指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有點開。
妻子李佳從廚房探出頭,看了我一眼,輕聲問道。
李佳擦著手走過來:"怎么了?誰發的?"
我沒說話,把手機遞給她。
她接過去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了。
那條短信只有短短幾十個字,卻讓我渾身發冷。
"你二叔回來了,他給一諾包了500塊壓歲錢,做人不能忘本,要知恩圖報,大年三十回來吃頓飯。"
500塊壓歲錢,知恩圖報。
我盯著這幾個字,太陽穴突突地跳。
五年前,父親用我公司的名義給二叔擔保了300萬。
那筆錢,毀掉了我辛苦七年攢下的一切。
我的公司沒了,我的信用沒了,我用五年時間才慢慢爬出那個坑。
現在,他居然讓我知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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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周修,1986年生人,河南周莊村的。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自己在這個家里排不上號。
我們家的排序很簡單,第一是二叔,第二是父親自己,第三才是我。
1985年,我爺爺去世的時候,父親剛滿20歲,二叔才12歲。
那時候家里窮得叮當響,欠了一屁股外債,全靠父親一個人扛著。
他白天種地,晚上去磚窯廠扛磚,硬是把二叔拉扯大,還供他念完了初中。
這份"長兄如父"的情分,成了壓在我們周家頭上的一座大山。
我小時候不懂這些,只記得一些零碎的畫面。
家里養了兩只雞,過年殺了一只,雞腿給二叔,雞胗也給二叔。
我只能坐在旁邊喝湯,眼巴巴地看著他吃。
母親有一次小聲嘟囔了一句:"修子也是你兒子,好東西咋都緊著你弟?"
父親當時一拍桌子,嚇得我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他瞪著眼睛,聲音很大:
"沒有我,你二叔早餓死了,他是我弟,我能不管?你要是不樂意,明天就回你娘家去!"
母親低下頭,不敢再說話,我也低著頭,把碗里的湯喝完,一滴都沒剩。
從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這個家里,二叔永遠是最重要的,我什么都不是。
1990年,二叔要結婚,家里拿不出彩禮錢。
父親把那年賣糧食的錢全拿了出來,還借遍了全村的親戚。
母親在灶房里偷偷抹眼淚,說本來想給我攢著上學用的。
父親聽見了,又是一頓罵:
"上什么學?我當年也沒上過學,不照樣把你們養活了?"
那場婚禮辦得風風光光,二叔穿著新衣服,騎著借來的自行車,把新嬸子娶進了門。
全村人都夸父親仁義,說老周家出了個好大哥。
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媽把藏在米缸里的雞蛋拿出來煮了。
那是她攢了兩個月準備賣錢的雞蛋,她邊吃邊哭,眼淚一滴滴落在蛋殼上。
1995年,二叔說要出去做生意,管父親借了3000塊錢。
那是我們家蓋房子攢了三年的錢,就這么借出去了。
父親把錢遞給二叔的時候,母親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父親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對二叔說了一句話:
"出去好好干,咱老周家就指望你了。"
二叔接過錢,眼眶紅紅的,點了點頭:
"哥,你放心,我要是發了財,頭一個想著你。"
那天晚上,母親跟父親大吵了一架。
我躲在被窩里,聽著他們的聲音穿過薄薄的土墻。
母親的聲音又尖又細:"那是給修子上學用的錢,你說借就借?"
父親的聲音悶悶的:"他是我弟,他有難處我能不幫?等他賺了錢,加倍還咱。"
母親冷笑了一聲:"加倍還?他前年借的500塊還沒還呢,你咋不提?"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下去了:"女人家懂什么,睡覺。"
后來的事情,印證了母親的擔心。
二叔出去之后,三年沒有任何消息。
那3000塊錢,就像打了水漂,連個響聲都沒有。
1998年,我上初中,成績還不錯,班主任說我有希望考上縣里的高中。
但是家里實在沒錢,母親每天起早貪黑養豬種菜,也攢不夠我的學費。
那年夏天,二叔突然回來了。
他開著一輛破舊的面包車,車身上噴著"廣州服裝批發"的字樣。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戴著一塊亮閃閃的手表,整個人跟走的時候判若兩人。
全村人都涌到我家門口看熱鬧,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村里的三嬸擠在人群里,眼睛都直了:
"哎呀,這是發財了啊,看這車,看這表!"
父親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他挨個給人遞煙,聲音里帶著自豪:
"我就說嘛,我弟弟有本事,早晚要出人頭地的。"
二叔從車上搬下來好幾個大箱子,里面裝滿了衣服和禮品。
他給父親買了一件皮夾克,給母親買了一條圍巾,給我買了一雙白球鞋。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雙新球鞋,白得發亮,我舍不得穿。
但我心里清楚,那3000塊錢,他一個字都沒提。
那天晚上,二叔請全村人吃飯,在村口的小飯館擺了三桌。
大家喝得紅光滿面,舉著酒杯恭維他。
二叔喝得有些多了,拍著父親的肩膀,聲音很大:
"哥,這些年你幫我太多了,我心里都記著呢,以后我要是再發達了,保證帶你一起。"
父親笑著擺手,眼眶有些濕潤:"你是我弟,說這些干啥,你好了我比誰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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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角落里,安靜地吃著花生米。
沒有人注意到我,也沒有人問我成績怎么樣,還想不想上學。
酒席散了之后,二叔醉醺醺地走了,說明天還要趕回廣州。
他臨走時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塞給了父親:
"哥,這是還你的3000塊,還有2000是利息,你收著。"
父親推了兩下,最后還是收了。
我在旁邊看著,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那是希望,也是絕望,我知道,這筆錢到不了我手里,我的學費還是沒著落。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帶著那5000塊錢去了鎮上。
他買了一臺21寸的彩電,又買了一輛三輪摩托車。
母親氣得直哆嗦,但一句話都沒敢說。
父親扶著那臺彩電,滿臉得意:
"有了這個,咱家也算體面了,回頭親戚來了,面子上好看。"
我站在院子里,看著那臺嶄新的彩電,心里涼了半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決定,我不上學了,我要出去打工。
我跟母親說了這個想法,她愣了很久,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母親抓著我的手,聲音顫抖:"你成績那么好,媽去借錢,咱接著念……"
我搖了搖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媽,不用了,我想明白了,念書不是唯一的出路。"
臨走那天,父親往我手里塞了200塊錢,臉上的表情很平淡。
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敷衍:"出去好好干,別給咱老周家丟人。"
我點點頭,沒說話。
我背著一個蛇皮袋,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服和一雙破布鞋,登上了去廣東的大巴車。
車子發動的時候,我透過車窗看見父親已經轉身走了。
他走得很快,頭也沒回。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在他心里,我從來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我只是他的兒子,僅此而已,而二叔,才是他這輩子最在乎的人。
接下來的十年,是我人生中最苦的十年。
東莞電子廠、溫州皮革廠、蘇州工地、鄭州物流公司……我什么活都干過,什么苦都吃過。
剛到東莞那年,我在一家電子廠做流水線工人,每天工作12個小時,一個月工資400塊。
宿舍是鐵皮房,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像冰窖。
2004年,我跳槽到了溫州一家皮革廠,工資漲到了800塊。
但活更累了,每天要搬幾百斤的皮子,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
那年冬天,我發了一場高燒,燒了三天三夜,差點沒扛過去。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想跟母親說幾句話。
電話是父親接的,他的聲音還是那么平淡:
"你二叔最近生意做大了,在廣州開了個門店,可風光了。"
我握著電話,喉嚨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沒有問我過得怎么樣,也沒有問我身體好不好。
他只是在炫耀二叔的"成功",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我掛了電話,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那一刻,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出人頭地,我要讓他們看看,沒有他們,我照樣能活得很好。
2008年,我又轉到鄭州,在一家物流公司當搬運工。
鄭州離家近,但我從來沒回去過。
我怕回去,怕看見父親那張臉,怕聽見他沒完沒了地說二叔。
那幾年,二叔的"事業"越做越大,至少在父親嘴里是這樣。
母親偶爾給我打電話,說二叔又換了新車,又買了新房。
每次聽到這些,我都會找個借口把電話掛掉。
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
2010年,我24歲,攢了四萬塊錢。
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自己出來干。
我借了一輛二手小貨車,開始跑城際配送。
那輛車是2000年出廠的解放牌,毛病一大堆,隔三差五就要修。
但我舍不得換,修修補補還能湊合用。
那兩年,我白天跑車,晚上睡車里,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
因為我知道,我沒有退路,也不能有退路。
之后命運終于給了我一點甜頭。
那年夏天,我在一家診所里認識了李佳。
她是那家診所的護士,幫我處理過一次車禍擦傷。
說是車禍,其實就是我騎電瓶車送貨的時候,被一輛出租車蹭了一下,摔在地上,胳膊破了一大塊。
李佳給我消毒、包扎的時候,動作很輕,生怕弄疼我。
她長得不算漂亮,但很耐看,說話聲音細細的,很溫柔。
那之后,我時不時就往那家診所跑,找各種借口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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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是腰疼,有時候是胃不舒服,有時候是失眠。
她每次都認真地給我檢查,然后叮囑我注意休息,別太拼命。
我知道自己沒什么毛病,就是想見她。
2013年初,我終于鼓起勇氣跟她表白了。
年年底,我們結婚了,婚禮很簡單,就在鄭州租了個小飯館,擺了五桌。
我這邊只來了三個工友,她那邊來了她媽和兩個表姐。
我給父親打電話,想讓他和母親來喝杯喜酒。
父親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敷衍:
"這邊走不開,你二叔新店開張,我得過去幫忙張羅。"
我握著電話,說不出話來。
李佳在旁邊看著我,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她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安慰我,只是靜靜地陪著我。
婚禮那天,我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那碗雞湯,想起那雙沒穿幾天就臟了的白球鞋。
想起父親送二叔出門時說的那句話:"咱老周家就指望你了。"
我從來不是他的指望,從來都不是。
2015年,我的人生迎來了第一個轉折點。
那一年,我攢了七年的錢,加上跟銀行貸的款,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物流公司。
說是公司,其實就是兩輛二手貨車,加上我和另外三個司機。
辦公室是租的,在鄭州東區一個老舊的寫字樓里,連空調都沒有。
但那是我的心血,是我十幾年打拼換來的成果。
2
創業初期太難了,難到我現在想起來都會心驚肉跳。
客戶不信任我們,同行打價格戰,員工工資發不出來,車子天天出毛病。
最難的時候,我把李佳的嫁妝首飾全當了,還找親戚借了兩萬塊。
李佳沒有一句抱怨,只是默默地支持我。
她白天上班,晚上幫我算賬、聯系客戶,累得眼睛都熬紅了。
有一次,我連續跑了三天的車,回到家已經凌晨兩點。
推開門,看見她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一沓送貨單。
我站在門口,看了她很久,眼眶有些發酸。
我走過去,輕輕把她抱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那一刻,我在心里發誓:這輩子,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2016年,公司終于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慢慢有了起色。
我們接了幾個大客戶,業務量越來越穩定,員工也從三個人變成了五個人。
那年年底,我盤了一下賬,發現公司一年的利潤有二十多萬。
2017年,公司更上了一層樓,年利潤達到了四十萬。
我又買了一輛新貨車,又招了兩個員工,辦公室也搬到了新寫字樓。
那年夏天,李佳告訴我,她懷孕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辦公室里簽合同,手一抖,差點把墨水灑在文件上。
我沖出辦公室,打車回家,一進門就把她抱了起來。
我摟著她,聲音都在顫抖:"我們要有孩子了,我們要當爸媽了!"
那年過年,我帶著李佳回了老家,這是我出去打工之后,第一次正式帶媳婦回家。
父親看見我開回來的新車,臉上終于有了點笑模樣。
他圍著那輛車轉了好幾圈,眼里帶著一種復雜的神情:
"行啊,出息了,這車得不少錢吧?"
我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不想在他面前炫耀什么,也不想跟他解釋這些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但他接下來的話,還是讓我心里一沉:
"你二叔今年生意更好,聽說在市里買了套房。"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李佳在旁邊聽著,手悄悄握住了我的胳膊,捏了我一下。
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別跟父親計較。
我深吸一口氣,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那頓年夜飯吃得很沉悶,父親一直在說二叔怎么怎么好,生意怎么怎么大。
母親在旁邊小聲勸他:"行了,兒子難得回來一趟,你別總說你弟的事。"
父親瞪了她一眼,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我說說怎么了?都是一家人。"
我低著頭,扒著碗里的飯,一句話都沒說。
初三那天,我們提前回了鄭州。
臨走的時候,父親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最后,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話:
"你那個公司現在做得挺大吧?有沒有三五百萬的周轉?"
我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聲。
我轉過身,皺著眉頭問他:"爸,你問這個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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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擺了擺手,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父親干笑了兩聲,躲閃著我的目光:"沒啥,就是隨便問問。"
我沒有多想,以為他只是好奇,上了車就走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句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的開始。
2018年正月初六,我的女兒出生了。
她是在鄭州市第三人民醫院生的,順產,六斤三兩,母女平安。
我給她取名叫周一諾,一諾千金的一諾,希望她將來做一個誠信的人。
抱著她的那一刻,我覺得這輩子所有的苦都值了。
我跟李佳說,等公司再做大一點,就在鄭州買套房,給一諾一個穩定的家。
李佳靠在床上,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笑得很幸福:"有你在,去哪都是家。"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可惜,它太短了。
三月的一天,我正在辦公室里審合同,前臺突然跑進來說有人找我。
我走出去一看,愣住了。
三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西裝革履,表情嚴肅。
其中一個人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寫著"恒豐民間借貸服務公司"。
那人開口說道,語氣不冷不熱:
"你是周修吧?我們是來談談擔保的事。"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什么擔保?"
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遞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擔保合同,上面蓋著"鄭州銘達物流有限公司"的公章,擔保金額:300萬。
我盯著那個公章,血一下子涌上了頭頂。
那個公章,是我親手刻的,一直鎖在辦公室的保險柜里。
保險柜的密碼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
唯一一次例外,是去年過年前,父親來鄭州"看孫子"。
他說幫我收拾一下辦公室,我沒多想,就把他一個人留在了辦公室里。
我看了一眼擔保人那一欄,上面寫著:周世祥。
被擔保人是"鄭州興發商貿有限公司",法人:周正洪。
二叔的公司。
我的手開始發抖,合同差點從手里滑落。
那個男人看著我的反應,眼神里帶著一絲同情。
那人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一些:
"周老板,我們也不想為難你,但你二叔已經跑了,這筆錢,只能找擔保人要。"
我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300萬,擔保,父親,二叔,這幾個詞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扎在我心上。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打發走那幾個人的,只記得他們走后,我在辦公椅上坐了很久。
外面的天漸漸黑了,辦公室里沒有開燈,我就那么坐著,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尸體。
李佳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我一個都沒接。
我怕我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晚上九點,我開車回了老家。
三個多小時的路程,我一腳油門踩到底,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問清楚。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
院子里的燈還亮著,父親坐在堂屋里抽煙,看見我進門,表情沒有一絲意外。
甚至,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種奇怪的東西,像是委屈,又像是心虛。
我站在他面前,把那份合同摔在桌上。
我的聲音在發抖,我自己都聽得出來,那種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憤怒。
我指著那份合同,聲音壓得很低:"爸,這是怎么回事?"
父親低著頭,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慢吞吞地開口:
"你二叔遇到難處了,我能不幫嗎?"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喘不上氣來。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肉里:
"他遇到難處,你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為什么偷我的公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父親抬起頭,眼神里有一絲惱怒。
父親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像是被戳到了痛處:
"什么叫偷?你是我兒子,我用你的章怎么了?你二叔又不是不還,等他緩過來……"
我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都跳了起來:
"緩過來?他人呢?讓他出來說清楚!"
母親從里屋跑出來,臉色煞白:
"你小聲點,你二叔……你二叔正月初八就跑了,說出去躲幾天,到現在都聯系不上。"
我愣住了,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樣。
跑了,他居然跑了,300萬的窟窿,他扔給我,然后跑了。
而我的父親,是幫兇,我看著父親,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爸,你知不知道,擔保意味著什么?他不還,這錢就要我來還,我的公司會被拖死,我老婆剛生了孩子,奶粉錢都是一筆一筆算的,你讓我怎么還300萬?"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聲音小了下去。
但他說出的話,卻像一把刀,狠狠扎進了我的心里:
"你二叔把你從小看到大,你連這點忙都不幫?"
我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樣。
他在責怪我,他親手毀掉了我的一切,卻在責怪我不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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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爸,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嗎?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嗎?你問過我一句嗎?你關心過我一天嗎?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母親站在旁邊,眼淚流了滿臉:"你別怪你爸,他也是沒辦法……"
我搖了搖頭,朝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我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從今天起,我周修沒有二叔,也沒有爸。"
然后,我推開門,走進了夜色里。
身后,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追了上來,父親的罵聲也追了上來。
但我一步都沒有停,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徹底碎了。
2018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
那三個借貸公司的人,隔三差五就來堵我的辦公室、堵我的家。
他們不打人,但比打人更讓人崩潰。
他們坐在我辦公室里,翹著二郎腿,笑瞇瞇地跟我聊天。
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割著我的心。
為首的那個人靠在椅子上,點了根煙,悠悠地說道。
那人吐出一口煙圈,語氣輕描淡寫:
"周老板,你是聰明人,300萬不是小數目,你不還,我們也有辦法讓你還。"
我知道他們說的"辦法"是什么。
他們會去找我的客戶,告訴他們我欠了高利貸。
他們會去找我的員工,讓他們知道跟著我干沒有前途。
他們會用各種手段,把我逼上絕路。
果然,客戶開始一個個終止合作,說是業務調整,其實就是怕沾上麻煩。
員工也開始人心惶惶,有兩個老員工直接遞了辭職信。
我看著那兩封辭職信,說不出話來。
他們跟了我三年,從公司最難的時候就在,現在卻要走了。
我不怪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我沒資格要求他們陪我一起死。
銀行貸款到期了,我拿不出錢續貸。
銀行的人來收賬,態度倒是客氣,但每一句話都像是催命符:
"周先生,您的貸款已經逾期兩個月了,再不還的話,我們只能采取法律手段了。"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2018年9月,銘達物流正式注銷。
我親自去工商局辦的手續,簽字的時候,手一直在抖。
出來的時候,陽光很刺眼,我站在臺階上,愣了好久。
七年的心血,就這么沒了。
我的夢想,我的驕傲,我的一切,全都沒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我叫了三十多年的父親,和那個我從小就被教育要尊敬的二叔。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喝醉之后,我抱著李佳哭了很久。
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哭,哭得像一個孩子,毫無保留,毫無尊嚴。
李佳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一諾一樣哄著我。
后來的日子,我們靠李佳一個人的工資撐著。
她辭掉了診所的工作,找了一份醫院的夜班護士,因為夜班工資高。
白天她照顧孩子,晚上去上班,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什么都做不了。
我試著找過工作,但到處碰壁。
我的信用記錄已經有了污點,沒有公司愿意要一個背著高利貸的人。
最后,我只能去工地上搬磚,一天一百塊,臟活累活都干。
每天收工的時候,我渾身酸疼,手上全是血泡。
但我不敢停下來,因為我知道,家里還有老婆孩子等著我。
2019年春節,我沒有回老家。
父親打電話來,我掛掉。發短信,我不回。
他在電話里罵我不孝,罵我白眼狼,罵我忘了祖宗。
我聽著他的罵聲,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一邊。
2020年、2021年、2022年、2023年,我都沒有回去。
母親托人帶話,說父親身體不好,想見見孫女。
我沒有理會。
李佳有時候會勸我,說老人畢竟是老人,總要有個了斷。
我只說了一句話:"我沒有了斷的力氣。"
這五年,我重新開始打拼。
從搬磚工到貨車司機,從貨車司機到物流調度員,從調度員到小主管。
我一步一步往上爬,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但我沒有放棄。
2023年年底,我終于攢夠了錢,又開了一家小物流公司。
規模比以前小很多,只有一輛貨車、兩個員工。
但每一分錢都是干凈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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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說,我們的日子在往好里走。
我點點頭,以為自己已經翻篇了。
直到那條短信出現。
2024年臘月二十八,我正在家里陪一諾搭積木。
一諾已經六歲了,上了幼兒園大班,聰明伶俐,長得像李佳。
她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見過爺爺奶奶。
她問過我幾次,說別的小朋友都有爺爺奶奶,她的爺爺奶奶在哪里。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說,爺爺奶奶在很遠的地方,以后有機會再去看。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有再問。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直到那條短信出現,打破了我所有的平靜。
手機震動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屏幕,是一個我已經五年沒聯系過的號碼。
父親。
我的手指懸在半空中,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點了進去。
那條短信很短,只有幾十個字,卻讓我的血一下子沖上了頭頂。
"你二叔回來了,他今年緩過來了,給一諾包了500塊壓歲錢,做人不能忘本,要知恩圖報,大年三十回來吃頓飯,一家人好好聚聚。"
我盯著那幾個字,太陽穴突突直跳。
500塊壓歲錢,知恩圖報。
我的公司,我的信用,我蹉跎的五年,我老婆熬過的那些夜班,我女兒從沒見過爺爺的童年。
這一切,用500塊壓歲錢就能抵消了?
李佳從廚房里走出來,看見我的表情,愣了一下:"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我把手機遞給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接過去看了一眼,臉色也變了。
她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然后,她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讓我渾身一震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