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韓談的劍鋒刺穿趙高咽喉的那一刻,青銅劍刃撕裂皮肉的悶響,仿佛一記重錘,擊碎了咸陽宮長久以來令人窒息的死寂。溫熱的鮮血如噴涌的泉涌,順著雕琢精美的玉階蜿蜒而下,在晨曦的映照下,泛著暗紅的光澤,宛如一條凝固的血河。那鮮血所過之處,將原本光潔的玉石浸染得猙獰可怖,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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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嬰站在血泊中央,錦袍下擺已被血浸透,卻渾然不覺。他望著趙高逐漸失去生氣的瞳孔,想起母親臨終前的低語:"高兒,趙是趙,秦是秦,莫要混淆了。"而今,這個混淆了秦趙界限的權臣,終于在自己的血泊中,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宮墻外,壓抑已久的情緒如決堤的洪水,瞬間爆發。被趙高迫害的舊貴族們,眼神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他們振臂高呼,聲音中充滿了快意與解脫;遭閹割的宮人們,蜷縮在角落里,無聲地抽泣,淚水打濕了他們殘破的衣襟;失去子女的百姓們,捶胸頓足,用最原始、最悲愴的方式宣泄著積壓十年的仇恨。那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哭嚎聲交織在一起,在咸陽城的上空回蕩,久久不散。
御史大夫手持竹簡,神情凝重,一筆一劃地記錄下這歷史性的時刻:"二世三年八月甲午,丞相高伏誅。"這看似簡潔的十二個字,背后卻隱藏著一場腥風血雨。三百六十七具被株連者的尸體,如同破舊的布偶,被高高懸掛在咸陽十二座城門上。曾經那個趙高一手遮天、指鹿為馬的朝堂,此刻彌漫著的血腥味,比當年的沙丘政變更令人心悸。
咸陽刑場的血腥味比霧霾更濃。子嬰站在駟馬戰車上,趙高的頭顱被懸在三丈高的旗桿上,繡金丞相冠歪戴著,遮住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曾映出過隱宮的雪,映出過始皇帝的龍袍,映出過胡亥的恐懼。
"趙高弒君篡政,罪當萬死!"廷尉的聲音通過銅喇叭傳遍全城。
隱宮百姓沖破防線,沖進刑場。一個老婦抓起地上的血肉,嘶喊著:"吃了這奸賊的肉,災星就走了!"這場景與十年前胡亥屠殺公子公主時如出一轍,只是施暴者與受害者換了位置。
韓談看著癲狂的人群,低聲對子嬰說:"當年始皇帝說'民畏法而不治',如今民畏的不是法,是暴。"
子嬰望著遠處的阿房宮廢墟,想起趙高血濺《商君書》的瞬間。律法的石碑還在,卻早已裂成兩半,一半刻著"刑過",一半浸在血里——正如始皇帝的劍與趙高的刀,終究都是專制的兇器。
登基大典冷冷清清,沒有鐘鼓齊鳴,沒有群臣朝賀。寥寥無幾的官員耷拉著腦袋,眼神中滿是惶惑與不安。子嬰看著階下這副光景,心中泛起一陣苦澀。他緩緩展開詔書,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自今日起,廢除苛政,減免賦稅,大赦天下……"
話未說完,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腥甜的血沫順著嘴角溢出,滴落在詔書的"大秦"二字上。那血滴在"大"字上,像一滴暗紅的淚。
散朝后,家臣韓談憂心忡忡地遞上戰報:"劉邦的軍隊已抵達藍田,距離咸陽不過百里之遙。而章邯降楚后,關中兵力空虛,我們……"
子嬰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走到窗邊,望著城外荒蕪的田野,那里依稀可見逃荒百姓留下的破衣爛衫和遺棄的農具。他想起趙高亂政時,百姓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慘狀,眼眶不禁微微泛紅。
"傳令下去,"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打開糧倉,賑濟災民。無論如何,不能讓百姓再挨餓了。"
子嬰登基次日,便下了第一道政令:廢除"盜一錢黥為城旦"的苛法。
"陛下!"廷尉急諫,聲音中帶著幾分惶恐,"此乃始皇帝所定,不可輕廢!"
子嬰望著殿外堆積的刑具,那是趙高用來立威的"鐵床""鑿顛"之刑。"始皇帝定法時,天下初統;今時今日,"他擲出竹簡,"再用重刑,是逼百姓學陳勝!"
他命人打開糧倉,將趙高私藏的百斛粟米運往隱宮。當車隊經過街巷時,他看見孩童們追著糧車跑,衣不蔽體的婦人跪在路邊哭謝。這場景讓他想起被趙高屠殺的十位公主——她們臨死前,也這樣哭過。
"陛下,"韓談遞來趙高的《爰歷篇》修訂稿,"是否要繼續推行?"
子嬰翻到"趙高佐二世"的章節,冷笑一聲:"燒了。換成《倉頡篇》,教孩子們寫'仁''義'二字。"
他轉身望向窗外,秋風卷著枯葉掠過,如同大秦帝國飄零的命運。他想起趙高在望夷宮的最后時刻,那句"權力的滋味,會上癮的"。如今,他終于明白,權力的滋味,不是上癮,而是苦澀的藥。
第三日,子嬰在宗廟接見嬴氏宗親。老貴族們盯著他腰間的蒙恬佩劍,眼神復雜。
"子嬰,"族長老嬴虔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試探,"你赦免隱宮賤民,是要寒了功臣的心?"
"隱宮之人,也是秦人。"子嬰按住劍柄,目光平靜而堅定,"當年始皇帝遷六國貴族入隱宮,如今他們的子孫,該回家了。"
殿內嘩然。子嬰知道,這些貴族還在回味趙高當權時的特權——他們曾靠告發"不忠"者換取田產,如今卻要失去這門"生意"。
深夜,宗廟的長明燈突然熄滅。子嬰摸著黑點燃燭火,看見供桌上放著一封密信:"三日之內,逐出蒙氏余孽,否則……"
他將信投入火盆,看著"蒙氏余孽"四字蜷曲成灰。王離的羽林軍就守在宮外,這些曾被趙高視為"隱患"的蒙家軍,如今是他唯一的屏障。
子嬰望著火盆中的灰燼,想起蒙恬臨終前的話:"此劍可破胡虜,不可傷秦人。"如今,這把劍,卻成了他與宗室之間的隔閡。
趙高死后第七日,一封加急戰報如驚雷般傳入咸陽。函谷關傳來消息:劉邦已攻破武關,大軍如洶涌的潮水,向著咸陽城步步逼近;項羽則在巨鹿展開猛攻,戰場上喊殺聲震天,局勢岌岌可危。
子嬰獨自坐在空蕩蕩的章臺宮里,四周一片寂靜,唯有他沉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他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一卷被血浸透的《秦律》上,那正是趙高當年親手修訂的版本。
子嬰緩緩展開竹簡,竹簡背面刻著細小的字跡:"法為刀俎,民為魚肉,此秦所以亡也。"那字跡雖小,卻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刺痛了子嬰的心。
他望著這卷《秦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仿佛看到了帝國走向衰落的軌跡。他想起胡亥在望夷宮的最后時刻,那句"父皇要殺我……"的絕望。如今,他站在這個位置上,卻明白,真正的死亡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來自內部的腐爛。
當舊秦貴族試圖重新整頓秩序,恢復帝國的威嚴時,卻驚恐地發現,整個帝國早已陷入了混亂的泥潭。各郡縣紛紛脫離中央的控制,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南陽郡守為了自保,私自釋放刑徒,將他們武裝起來,組建軍隊,企圖在亂世中占據一席之地;會稽郡丞則心懷悲憫,毅然焚燒官倉,將糧食賑濟給饑腸轆轆的災民,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曾經嚴密如鐵桶般的郡縣制,在失去中央的威懾后,如同沙堡遇到潮水,迅速土崩瓦解。而趙高精心構建的監察網絡,不但沒有起到維護統治的作用,反而成為了地方勢力割據稱雄的最佳工具,加速了帝國的分崩離析。
第十日,子嬰登上咸陽城頭,檢閱重整的秦軍。士兵們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甲胄,手中的戈矛銹跡斑斑。章邯的降書傳來時,他們正對著始皇帝銅像宣誓。
子嬰聽見有人小聲嘀咕:"章將軍都降了,我們還守什么?"
"諸位!"子嬰的聲音穿透寒風,"趙高已誅,苛法已廢!今日起,斬一敵首,免全家賦稅;奪一敵旗,賜田十畝!"
臺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子嬰知道,這些士兵更關心家里的妻兒能不能吃飽,而不是"大秦萬年"的口號。
他望向遠處的驪山,那里曾有七十萬刑徒勞作,如今只剩一片荒蕪。他想起蒙恬在長城上說過的話:"秦人之血,鑄就了大秦的脊梁。"而今,這脊梁,正一點點碎裂。
"陛下,"韓談低聲道,"楚軍已破函谷,劉邦在武關駐軍……"
子嬰按住他的肩膀,目光堅定:"明日,你帶三萬精兵守峣關。"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清晰:"若……若城破,放士兵回家吧。"
子嬰轉身望向咸陽城外,遠處的山巒在暮色中漸漸模糊。他想起趙高在望夷宮的最后時刻,那句"權力的滋味,會上癮的"。如今,他終于明白,權力的滋味,不是上癮,而是苦澀的藥,足以讓人在歷史的長河中,化作一粒塵埃。
夕陽西下,將咸陽城染成一片血色。子嬰站在城頭,望著遠處的烽火臺,那里已經沒有了守望的士兵。他忽然想起胡亥臨終前的那句"來世,我不愿再生于帝王家"。如今,他站在這個位置上,卻明白,帝王家的榮耀,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粒塵埃。
他輕輕撫摸腰間的蒙恬佩劍,劍身映出他疲憊的面容。遠處,戰鼓聲漸近,那是新的風暴,也是大秦帝國最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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