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爹”這個字，古平原一輩子沒叫踏實過。
寧古塔的雪灌進破棉鞋那天，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常四把皮襖脫下來裹住他，一句“女婿也是兒”，讓他第一次覺得有人替自己擋風。后來常四真拿命去換他的命，血滲進山西黃土，古平原才知道岳父的“爹”不是稱呼，是債，得用一輩子還。
王天貴更別扭。老狐貍嘴上說“我缺個兒子”，眼里卻閃著算盤珠子。古平原給他當伙計那幾年，每天睡前把當天偷學的門道默寫在小紙條上，天亮就咽進肚子。等到票號“通濟隆”開張，他當眾把王天貴最想吞的肥肉搶到手，老頭氣得摔了紫砂壺。可最后王天貴還是把壓箱底的銀票塞給他，嘟囔了句“別死在我前頭”。這句罵，比親爹的“為你好”更像人話。
白先生最干脆。教書匠護不住學生，干脆拿頭往樹上一撞，血濺五步，換古平原一條活路。那天下著小雨，古平原跪在泥里把先生女兒的手攥得發白，心里想的卻是：原來爹還能把女兒也賠給你。
最離譜的是科爾沁王爺。喝一頓馬奶酒，玉兒就成了“和碩格格”，他稀里糊涂成了“額駙”。王爺拍著他后腦勺說“草原的翁婿不分家”，轉頭塞給他三千匹駿馬當嫁妝。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爹也能是老天爺隨手塞來的外掛。
直到李萬堂出現。親爹改姓換名，見面就挖坑，鹽場、漕幫、洋商，刀刀往兒子命門上捅。古平原恨得牙癢，直到挖出老頭當年披麻戴孝給債主磕頭的舊事——原來親爹是把自己活成一把傘，傘面越黑，傘下的人才越曬不著。那天他把李萬堂灌醉，第一次叫“爹”，老頭裝沒聽見，轉身時卻抹了一把臉，袖口濕得比酒還快。
現在回頭看，他這一路像被五雙手輪流托著。有的手給他飯，有的手掐他脖子，有的手血淋淋地把他往前推。他們沒一個完美，卻湊成了他能得到的全部父愛。
所以古平原后來訂的家規只有一句：誰給我孩子一口熱飯，誰就是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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