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簽?陳強,全村都簽了,就你家不簽,你家的自來水還想不想通了?” 村長王老八把一份“集資同意書”摔在桌上,手指幾乎戳到陳強的臉上。
陳強拒絕了在“集資款”上簽字,那筆錢明眼人都知道是給誰的“好處費”。
王老八說到做到。一個月后,清泉鎮王家莊全村通水,水管繞過了陳強的家門。
他沒去鬧,頂著全村的嘲諷,拿出給父親看病剩下的所有積蓄,又賣了妻子唯一的首飾,湊了六萬塊,在自家后院打了一口深井。
可就在井水抽上來的第一天,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旱降臨,水庫見底,全村的自來水管一滴水都流不出來了。
當那些曾經看笑話的村民堵住他家大門,理直氣壯地要求“共享水源”時,陳強堵在門口,只說了一句話:“這井是我家的。一律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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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叮叮當當——”
院子外,施工隊鋪設自來水管的聲音刺耳得很。
陳強的妻子方惠在屋里來回踱步,鍋里的稀飯已經見了底,她手里的抹布都快被擰爛了。
“強子,你倒是說句話啊!外面的人……都在看咱們笑話!”
陳強蹲在門檻上,悶頭抽著煙。他剛從鎮上回來,為了給村里通水的事,他跑了三趟管理處,腿都快跑斷了。
“說什么?該說的都說了。” 他的聲音沙啞。
“可王老八就咬死了,說我們沒交集資款,按規矩辦,不給通水!那哪是集資款?那三千塊錢,擺明了是要往他自己兜里裝!” 方惠氣得眼圈都紅了。
“全村二百多戶,家家都交了,就咱沒交。”
“他們愿意交是他們的事!咱爸……咱爸臨走前拉著你的手怎么說的?” 方惠的聲音哽咽了,“他說,咱陳家在村里可以窮,但骨頭不能軟!不能讓人戳著脊梁骨罵!”
陳強猛地吸了一口煙,煙霧嗆得他咳嗽起來。
父親是村里以前的老會計,一輩子剛正不阿,最看不起王老八這種占公家便宜的混子。可偏偏這混子現在當了村長。
“爸說得對。” 陳強把煙頭摁滅在磚地上。
“可咱家以后用水怎么辦?總不能一輩子去山溝里挑水吧?孩子馬上要上學了,我聽說鎮上的小學,人家都看家里條件……”
“水……” 陳強站起身,看著院子外忙碌的施工隊和遠處王老八監工的背影。
“他王老八斷我的水,難道我陳強還能被尿憋死?”
“那你打算……”
陳強走進里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褪了色的木箱子。箱子打開,里面是幾沓用紅繩捆著的舊鈔票,還有一本存折。
“這是爸最后看病剩的錢,還有咱倆這幾年攢的。一共三萬二。”
方惠捂住了嘴:“強子,這是咱家的底了……”
“我知道。” 陳強把錢和存折塞進懷里,“你去把門鎖好。他王老八不給水,我陳強,自己打井!”
02
第二天一大早,一輛半舊的卡車拉著打井設備開進了王家莊,在村里引起了軒然大波。
卡車直接停在了陳強家后院。
“哎,那不是鎮上的‘鉆地龍’老劉嗎?”
“陳強真要打井啊?他瘋了?那得花多少錢?”
“有那錢,給王村長送去,水不早通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村民們圍在陳強家院子外,指指點點。
老劉跳下車,遞給陳強一支煙:“陳老板,都談妥了。按咱們說好的,先付一半定金。不過我可說好了,這地界石頭硬,打下去不保證百分百出水啊。”
“劉師傅,你只管打。錢,我砸鍋賣鐵也給你。” 陳強拿出三萬塊錢遞過去。
“好嘞!痛快!”
機器剛架好,院門就被人“砰”一腳踹開了。
村長王老八帶著兩個村委的壯漢闖了進來,一臉橫肉。
“陳強!你他媽干什么!” 王老八指著機器吼道,“誰讓你私自打井的!你這是破壞村里的風水!趕緊給我停了!”
陳強擋在機器前,冷冷地看著他:“王村長,我花我自己的錢,在我自己的宅基地上打井,礙著誰了?”
“礙著誰了?礙著全村了!” 王老八唾沫橫飛,“你把地脈打穿了,村里遭了災,你負得起責嗎?”
“風水?” 陳強笑了,“你把自來水管繞著我屋檐底下過,唯獨不給我家接個水龍頭,那時候你怎么不跟我談風水?”
“你……” 王老八被噎得滿臉通紅。
“少廢話!你不交集資款,就是不配合村里工作!現在還敢搞違建?信不信我馬上上報管理處,把你這破機器給你扣了!”
陳強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盯著王老八:“你去報。我這宅子,手續齊全,是我爸留下的。我倒要問問管理處,哪條規矩不許人往地下挖坑喝水!”
“再說了,” 陳強指著王老八,“你那‘集資款’,敢不敢把賬本拿出來給全村人看看?三千塊,鋪的是金管子嗎?”
“你放屁!你血口噴人!” 王老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劉師傅!” 陳強不再理他,轉身對老劉喊道,“開機!給我往死里打!出了事我擔著!”
“好嘞!”
“嗚——嗡——”
柴油機冒出黑煙,巨大的鉆頭開始轟鳴,地動山搖。
“反了!反了你了陳強!” 王老八在轟鳴聲中氣急敗壞地跳腳,“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叫人封了你家!”
王老八灰溜溜地走了,圍觀的村民們竊竊私語,看陳強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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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打井的日子,是陳強這輩子最難熬的。
鉆頭往下,鉆的不是地,是他的心和血。
第一天,十米,全是黃土。
第二天,二十米,鉆到了碎石層,進度慢了下來。
第三天……
“砰!” 一聲脆響,鉆桿卡住了。
老劉滿頭大汗地跑過來:“陳老板,不行了,鉆頭崩了!下面是整塊的青麻石,太硬了!”
陳強的心一沉。
“換鉆頭!繼續打!”
“這……換個金剛鉆頭,得加錢啊。” 老劉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
屋里,方惠聽到了,端著水壺的手一抖。
到了晚上,老劉又來敲門了。
“陳老板,這都快四十米了,還是沒見水。你看這錢……你給的三萬定金,光柴油和鉆頭都快用完了。”
陳強一夜沒睡。
第四天,機器停了。老劉和工人們蹲在院子里抽悶煙。
“強子,” 方惠的眼睛腫得像核桃,“要不……咱算了吧。這錢,咱認栽。我去跟你三叔借點錢,把那三千塊給王老八送去,咱服個軟……”
“不行!” 陳強一拳砸在墻上,“錢可以不要,這口氣,我咽不下!”
他看著妻子憔悴的臉,忽然想到了什么。
“惠,你……你脖子上的金項鏈呢?”
方惠渾身一顫,那是她出嫁時唯一的陪嫁。
陳強紅著眼,伸出手:“……對不住了。”
方惠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她顫抖著解下項鏈,放進陳強粗糙的手掌里。
“強子,這是最后一點家當了。要是再打不出水……咱家就真完了。”
陳強緊緊攥著那條還有妻子體溫的項鏈,大步走到老劉面前。
“劉師傅,這東西你拿去鎮上當了,能換多少換多少!只有一個要求,繼續打!哪怕再打二十米!我就不信,這地下沒水!”
老劉看著陳強布滿血絲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把項鏈推了回去。
“陳老板,你這人,我老劉佩服!”
“這活兒,我接了!今天不要錢,我再給你打一天!要是還不出水,你再給我這鏈子,我老劉認了!”
“開機!”
04
機器又響了起來。
這一次,聲音似乎比之前更加嘶啞和絕望。
村民們已經懶得來看笑話了,在他們眼里,陳強已經徹底瘋了,把家底都折騰光了。
王老八這幾天春風得意,聽說已經開始張羅著給在鎮上工作的兒子買新房了。
“五十米了……”
“五十五米……”
老劉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六十米!”
突然,鉆桿猛地往下一沉!
“不對勁!” 老劉喊道。
接著,一股渾濁的泥漿猛地從鉆孔里噴了出來!
“出水了!出水了!!” 一個工人激動地大喊。
泥漿噴了一分多鐘,漸漸變得清澈。
老劉趕緊接了一捧,喝了一口,猛地拍大腿:“甜的!陳老板!是好水啊!打到泉眼了!”
陳強幾乎站立不穩,他沖過去,用手捧起冰涼的井水,灌進嘴里。
“哇——”
他跪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方惠也沖了出來,夫妻倆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爸……你看見了……咱家有水了!咱家沒低頭!”
井打出來了,陳強花光了最后一分錢,裝上了電泵。清澈的井水嘩嘩地流進新買的大水桶里,陳強覺得,這水聲,比什么音樂都好聽。
可這水聲,也刺痛了村里某些人的耳朵。
就在陳強家水井出水的第二天,一件大事發生了。
天,大旱了。
連續一個月滴雨未下,上游的水庫直接見了底。
“強子!強子!不好了!” 方惠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回來,臉都白了。
“咋了?慢慢說。” 陳強正拎著水桶準備澆后院的菜地。
“村里的自來水……停了!”
“停了?” 陳強一愣。
“全停了!王家莊、李家莊,上下游好幾個村全停了!聽說是大旱,水庫見底,管理處說要限水,誰知道今天一滴都沒了!”
方惠喘著氣:“現在全村都在罵!沒水,飯都做不了了!”
陳強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看著自家院里那口不斷往外冒著清泉的深井,又聽了聽院子外面逐漸嘈雜起來的叫喊聲,他知道,麻煩,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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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傍晚,陳強家的大鐵門被“砰砰”敲響。
方惠緊張地拉住丈夫:“強子,肯定是來要水的。”
“別怕。” 陳強拍拍她的手,走過去拉開門栓。
門口站著的是隔壁的張嬸,她身后還跟著幾個村民,手里都拎著水桶。
“陳強啊……” 張嬸的臉笑得像朵菊花,“那什么……在家呢?井里……水多吧?”
陳強沒說話,就這么看著她。
“你看這天干的,自來水說停就停了。” 張嬸搓著手,“看在鄉里鄉親的份上,借點水唄?我家孫子一下午沒水喝,都快渴哭了。”
“鄉里鄉親?” 陳強開口了,聲音很平靜,“張嬸,我記得沒錯的話,上個禮拜,王老八帶人來我家鬧事,說我打井破壞風水的時候,你也在人群里吧?”
“我聽見你說,‘這陳強就是個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張嬸的臉一下就僵住了。
“我……”
“還有你,李大哥。” 陳強指向另一個人,“你說我‘有錢燒的,活該被村長收拾’。”
“還有你……”
他一連指了好幾個人,被指到的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當初你們看王老八欺負我家,看我被全村排擠的時候,誰站出來替我說過一句話了?”
“現在沒水喝了,想起‘鄉里鄉親’了?”
陳強冷笑一聲:“要水?沒有!”
“砰”一聲,他把大門關上了。
“哎!陳強!你怎么這么說話呢!”
“不就一口井嗎?你家喝得完嗎?太小氣了!”
“開門!快開門!”
村民們在外面叫罵起來。
沒過十分鐘,更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陳強!你給我滾出來!”
是王老八的聲音,他帶著黑壓壓一大群人來了,至少上百號村民,手里都拿著扁擔和水桶。
“陳強!你別他媽不識抬舉!” 王老八在門外吼道,“現在是特殊時期!全村大旱,你這口井,就不是你一家的了!這是全村的!必須共享!”
陳強再次打開大門,獨自一人擋在門口,手里拎著一把鐵鍬。
“共享?” 陳強盯著王老八,“我花六萬塊,賣了我老婆嫁妝打的井,什么時候成全村的了?我挨家挨戶跟你們要過一分錢嗎?”
“王村長,當初你定規矩收那三千塊‘贊助費’的時候,怎么沒想過跟全村‘共享’一下那筆錢啊?”
這話一出,王老八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你……你少他媽廢話!你這是造謠!”
他轉頭對村民們煽動道:“大家聽見沒有!他有水,他寧愿自己留著,也不給我們活路!他這是要害死我們全村老小!”
“他就是個白眼狼!”
“打他!”
人群被煽動了,開始往前涌。
“誰敢動!” 陳強把鐵鍬往地上一插,“這是我家的院子!”
“媽的!跟他費什么話!” 王老八的侄子王二毛從人群里擠出來,舉起一根撬棍,“砸開門!搶水!渴死人了!”
“對!砸門!搶水!”
“轟!”
撬棍狠狠地砸在了鐵門上,火星四濺。
方惠在院子里嚇得尖叫起來。
“王老八!你們這是搶劫!” 陳強紅著眼吼道。
“搶的就是你!” 王老八獰笑道,“給我砸!今天不光要你的水,我還要上報管理處,把你這口違規的井給封了!看你還怎么橫!”
“砰!砰!砰!”
幾十個人開始瘋狂地撞門。
陳強家的大鐵門是老門,哪里經得住這么多人撞。
“哐當!”
門鎖被砸爛了。
“轟——!”
大鐵門猛地朝院內倒去,砸起一片塵土。
王老八一馬當先,手里拎著一把管鉗,面目猙獰地沖了進來。
“給我上!先把這小子給我綁了!再去占了水井!”
“我看誰敢!”
陳強舉起鐵鍬,護在妻子身前,眼睛里全是血絲,準備拼命。
村民們像潮水一樣涌了進來,眼看就要把他淹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嗚——”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猛地在陳強家門口停下!
幾束刺眼的車燈穿透塵土,照亮了院子里所有人的臉,尤其是王老八那張錯愕和猙獰交織的臉。
“都不許動!”
一聲暴喝傳來。
幾名穿著制服的治安隊員和幾個神情嚴肅的陌生人沖了進來,將陳強和村民們隔開。
王老八愣住了:“你們……你們是誰?誰報的案?”
為首的一名制服人員沒有理他,而是徑直走向陳強,看了看他手里的鐵鍬和倒下的大門。
“你就是陳強?”
陳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以為這些人是王老八叫來封井的。
“是。他們砸了我家門……”
沒等他說完,另一名穿著便服的、氣質威嚴的中年人,從治安隊員身后走了出來。
他看都沒看陳強,而是徑直走到王老八面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本子。
“你是王家莊的村長,王老八?”
王老八一愣,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我是。同志,你哪位?我們這……這是村民內部調解用水糾紛……”
中年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舉起手里的本子。
“我們是鎮上的調查組。王老八,我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被停職了。”
“跟我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