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凌晨六點半,天剛蒙蒙亮,急促又沉重的砸門聲就響了起來。
“誰啊!大清早的!催命呢?”丈母娘一邊系著睡衣扣子,一邊趿拉著拖鞋去開門,嘴里不滿地嘀咕著,“是不是老李頭又忘帶鑰匙了……”
門“吱呀”一聲拉開。
“請問,是陳明先生家嗎?”一個低沉、不帶任何感情的男聲傳了進來。
“是,我們家陳明在……哎,你們是?”
“我們是市局刑偵隊的,”聲音冷硬得像冰,“陳明先生,我們需要你立刻配合調查。昨天,你為什么沒有參加貴公司在黑風谷山莊的團建活動?”
我正抱著剛喂完奶、正打呵欠的兒子陳小寶,聽到這話,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市局的?刑偵隊?
我丈母娘一聽也急了:“警察同志,這……這團建不去也犯法?我們家小寶昨天辦滿月酒,他爸是請了假的啊!”
領頭的警察沒有理會丈母娘的辯解,他越過門口,銳利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我臉上:
“你最好慶幸你請假了。陳明,你公司昨天去團建的27個人,一個不剩,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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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哇——哇——”
兒子的哭聲像個小喇叭,嘹亮、執著,穿透了整間屋子。
“哎喲,我的小祖宗!是不是又餓了?”丈母娘顛著步子沖進臥室,熟練地抄起襁褓,“剛吃過啊……哦,是尿了!小林,快,尿不濕!”
我老婆小林剛出月子,身子還有點虛,聞言趕緊從床上掙扎起來:“來了來了!陳明,你別杵在那兒啊,搭把手,把你兒子抱過去換尿布!”
我叫陳明,今年三十八,在一家名叫“鼎峰商貿”的公司做銷售部經理。人到中年,剛得一子,本該是雙喜臨門,可我卻被工作和家庭擠壓得快要喘不過氣。
我剛伸手接過兒子,褲兜里的手機就跟催命符似的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張總。
我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把兒子塞回丈母娘懷里,跑到陽臺上才敢接。
“喂,張總。”
“陳明啊,”電話那頭傳來老板張維山沉穩但不容置疑的聲音,“明天的團建,你準備得怎么樣了?”
我一愣,手心開始冒汗。公司上周突然通知,這周末全體中層以上干部,外加各部門骨干,必須參加一個在“黑風谷山莊”的兩天一夜封閉式團建。
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硬著頭皮說:“張總,我……我明天恐怕去不了。您忘了?我跟您請過假的,我兒子明天辦滿月酒……”
“滿月酒?”張總的聲音冷了三分,“陳明,我知道你兒子滿月。但是,這次團建是董事會定下來的,關系到我們下半年的戰略布局和資源分配,誰都不能缺席。你手下的兵,李偉和小王他們,可都報名了。”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了:“你是銷售部經理,是團隊的頭!你自己不來,團隊的士氣怎么辦?滿月酒,晚上辦不行嗎?團建就兩天。”
“張總,真不行,”我急了,“酒席是中午的,定金都交了,親戚朋友也都通知遍了。這……這是我第一個孩子,我岳父岳母,我爸媽,都看著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十秒。
“陳明,”張總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鼎峰商貿不是養老院。你這個年紀,剛有了孩子,正是該拼的時候。多少人盯著你這個位子,你自己掂量。”
他沒說“不準假”,但威脅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行了,我明天早上七點半在公司樓下等大巴。你自己看著辦。”
“啪。”電話掛了。
我捏著手機,手心里的汗把手機殼都浸濕了。
小林走了過來,臉色蒼白:“張總的電話?還是為了團建?”
我頹然地點點頭。
“他非要你去?”
“他沒明說,但意思就是那個意思。”
“陳明!”小林的聲音猛地拔高,眼圈“唰”地就紅了,“那是你親兒子!滿月酒一輩子就一次!你這個當爹的要是不在,你讓別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們家小寶?”
丈母娘也抱著孩子走出來,黑著臉:“小林,你別嚷,仔細月子病。陳明,我把話放這兒。工作沒了可以再找,兒子滿月酒錯過了,那是你一輩子的遺憾。你自己選,是工作重要,還是你老婆孩子重要?”
我看著哭得滿臉通紅的兒子,又想到張總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只覺得兩座大山壓在胸口,幾乎窒息。
“媽,小林,你們別急,”我深吸一口氣,做出決定,“我去不了。天王老子來了,我也得先給我兒子辦滿月酒。”
我抓起手機,點開人力資源的界面,直接提交了“事假”申請,理由:兒子滿月酒。
然后,我給張總發了條微信:【張總,實在抱歉。家里情況特殊,團建我真的無法參加了,已提交請假單。回來我一定加倍努力工作補償。】
五分鐘后,微信回過來兩個字,冰冷刺骨:【自便。】
02
第二天一早,我還是五點多就醒了。
天沒亮,老婆孩子都還在熟睡。我輕手輕腳地爬起來,不是去公司,而是去樓下的早市,買滿月酒中午要用的一些新鮮食材,丈母娘點名要的活蹦亂跳的基圍蝦。
清晨六點半,空氣微涼。
我提著剛買的蝦,走在小區里,心里既有對抗老板的忐忑,又有一種“逃過一劫”的慶幸。
剛走到樓下,一輛車“嘀嘀”按了兩下喇叭。車窗搖下,是我對門的鄰居老方。
老方在一家保險公司做理賠,也是個早出晚歸的命。
“陳明,這么早?買菜啊?”老方探出頭。
“是啊,方哥。今天我兒子滿月,家里擺幾桌。”我笑著應酬。
“喲!大喜事啊!”老方一拍方向盤,“恭喜恭喜!改天我一定上門道賀!對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們公司,今天是不是去黑風谷團建?”
我一愣:“方哥,你怎么知道?”
老方“嘿”了一聲:“職業病。上個月,你們公司的行政找我咨詢團體意外險。指名道姓要保那個‘黑風谷山莊’,而且保額要得特別高,尤其是意外身故和失蹤殘疾那幾項。”
我心里“咯噔”一下:“還有這種事?”
“可不是嘛。我當時還納悶,那破地方,信號都時有時無的,去那兒團建?而且你們張總特意強調,保單必須從今天早上七點,到明天晚上七點,足足四十八小時,一分鐘都不能少。”老方搖搖頭,“不過后來你們行政又說不買了,估計是找了別家更便宜的吧。做生意的,精明。”
我皺起眉,張總這么看重這次團建?連保險都研究得這么細?
老方看了看表:“不聊了,我得去出現場了。替我跟你兒子問好啊!”
“好嘞,方哥你慢走。”
我提著蝦,心里那股說不出的別扭感又上來了。
剛走進電梯,手機“滴滴”響個不停。是公司的微信群,“鼎峰一家人”炸鍋了。
時間:早上7點29分。
小王(行政部):“@所有人 @所有人 大巴車馬上出發了!沒到的抓緊!張總臉都黑了!”
[圖片:一輛停在公司門口的豪華大巴車]
李偉(銷售部副經理):“@陳明 經理,你真不來啊?張總剛才點名了,問你人呢。”
我心里一緊,李偉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但他野心勃勃,一直想往上爬。
我沒回復。
HR經理(周姐):“各位,再次提醒,本次團建與年終獎金評定、年度優秀員工選拔直接掛鉤。請大家務必重視。祝大家旅途愉快。”
緊接著,小王又發了一條:“出發啦!黑風谷,我們來啦![撒花][撒花]”
群里一片“收到”、“出發”、“期待”的回復。
我握著手機,電梯門打開。
丈母娘已經系上了圍裙:“蝦買回來了?快快,洗洗手,小寶又醒了,你媳婦一個人搞不定!”
“哎!來了!”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在玄關柜上。管他什么黑風谷,什么張總李偉,今天,我是陳小寶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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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中午十一點五十八分,福滿樓。
“吉時到!恭賀陳府喜得貴子,滿月大喜!”
隨著司儀一聲高喊,大廳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我抱著裹在紅襁褓里的兒子,小林挽著我的胳膊,丈母娘和我媽跟在兩邊,臉上笑開了花。
“哎喲,這孩子,看這鼻子,這眼睛,跟陳明小時候一模一樣!”我三叔公大著嗓門說。
“我看像媽,秀氣!”
親戚朋友們的祝福聲、逗孩子的笑聲、酒杯的碰撞聲混成一片。我端著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過去,臉喝得通紅,心卻是滾燙的。
“陳明,恭喜啊!”我大學同學老趙摟著我的脖子,“你小子可以啊,三十八了,還能當爹,寶刀不老!”
“去你的!”我笑罵,“你兒子都會打醬油了。”
“說真的,”老趙壓低聲音,“看你這么高興,真好。不像我,天天被我們老板逼著996,人都快廢了。”
“彼此彼此。”我苦笑一下,想起了張總那張冷臉。
“對了,”老趙忽然說,“你們公司今天是不是去黑風谷了?”
我驚訝道:“你也知道?”
“我一客戶昨天剛從那兒回來,罵不絕口。”老趙一臉嫌棄,“說那地方邪門得很,手機從進了山就沒信號。吃的也差,住的更別提了。最關鍵的是,那山莊的老板好像欠了一屁股債,服務員都跑光了,就剩個老板和他老婆,跟個鬼屋似的。你們張總是怎么想的,去那兒團建?”
我心里“咯噔”一下。
沒信號?鬼屋?
我下意識地摸出手機。從早上扔在玄關柜開始,我就沒看過。
打開一看,信號滿格。微信里一堆親戚朋友發的紅包和祝福。
但我點開“鼎峰一家人”工作群,最新的消息,依然停留在早上7點半小王發的那句“出發啦!”
已經中午一點了。
按路程,他們十點就該到了。到了之后,分房間、開啟動會、發朋友圈……這幫人平時一個比一個活躍。
今天怎么這么安靜?
李偉呢?小王呢?
我試著給李偉發了條微信:“到了嗎?情況如何?”
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彈了出來:【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我一愣。
拒收?他把我拉黑了?
不可能。早上他還@我了。
我又試著給小王發。
同樣是,紅色感嘆號。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我心里一慌。
這絕對不是沒信號。沒信號是“發送中”,是轉圈,而不是“被拒收”。被拒收,只有一種可能——對方把我拉黑了。
李偉和小王,同時把我拉黑了?
為什么?
難道是張總授意的?因為我沒去團建,所以全公司開始孤立我了?
“陳明!發什么呆呢!你三叔公敬你酒呢!”丈母娘在旁邊推了我一把。
“哦哦,來了!”
我強壓下心頭的慌亂,擠出笑容:“三叔公,我敬您,祝您身體健康!”
04
酒席散去,親戚送走,回到家已經快晚上十點了。
小林和丈母娘累得夠嗆,哄著也累了一天的小寶睡下后,兩人很快就睡著了。
我毫無睡意。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點燃了一根煙。這是我兒子出生后,我第一次在家里抽煙。
我實在是太不安了。
我打開手機通訊錄,開始挨個給同事打電話。
李偉:“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后再撥……”
小王:“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HR周姐:“……不在服務區……”
我把銷售部所有去了的同事,甚至把行政、財務那幾個相熟的,一共二十七個人的電話,全打了一遍。
全都是:“不在服務區。”
我的手開始發抖。
老趙說那地方邪門,沒信號。可“不在服務區”和“沒信號”是兩碼事。如果只是信號差,不可能二十七個人,在整整一天的時間里,手機全都處于這個狀態!
難道是……基站壞了?
我打開電腦,開始搜索“黑風谷山莊”。
信息很少,都是幾年前的差評。
【絕對別去!黑心老板!地方偏僻得要死!】 【車開不進去,最后五公里是土路。】 【信號時有時無,基本失聯狀態,公司找人都找不到!】
我越看心越涼。
張總到底為什么要選這么個鬼地方?為了“封閉式”?為了不讓我們玩手機?
我煩躁地關掉網頁。
我又想起了老方的話——高額的意外險,指定地點,指定時間。
我猛地站起來。
一個可怕的念頭鉆進我的腦海。
張總……他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想……騙保?
可他是老板,公司是他的,他騙保干什么?總不能為了省年終獎,把我們這群中層骨干全……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安慰自己,也許就是信號不好。也許他們手機都被張總收上去了,搞什么“無電子產品”團建。
對,一定是這樣。
明天,明天他們就回來了。
我掐滅煙頭,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天快亮了,才在沙發上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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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你公司昨天去團建的27個人,一個不剩,全沒了。”
警察的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天靈蓋上。
“全……全沒了?”我顫抖著問,懷里的小寶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恐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陳明!”我老婆小林也沖了出來,睡衣都來不及換,“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么叫全沒了?他們是去團建,又不是去打仗!”
領頭的劉警官面色凝重:“我們也不希望是真的。今天凌晨四點,高速巡警在盤山公路的護欄缺口處,發現了你們公司大巴車的碎片。但是……”
“但是什么?人呢?”我急切地問。
“車掉下了懸崖。”劉警官頓了頓,“懸崖下是黑風湖,水深上百米。我們調集了打撈隊,剛剛才把大巴車撈上來一部分。”
“那人呢?!”我老婆尖叫起來。
劉警官深吸一口氣:“車上有劇烈撞擊和……燃燒的痕跡。但是,車里是空的。27個人,一個都不在車上。”
“空的?”我愣住了,“您的意思是……他們在墜崖前,就下車了?”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更詭異的是,”劉警官的搭檔,一個年輕些的警察補充道,“我們順著公路往上,找到了那個黑風谷山莊。山莊里沒人,只有……只有大量血跡,和搏斗的痕跡。”
血跡……搏斗……
我老婆腿一軟,差點坐地上。
劉警官看著我:“陳明同志。根據我們的初步調查,鼎峰商貿的法人代表和控股人,是張維山。但他昨天也在失蹤的27人名單里。”
“是……是……”我腦子一片混亂。
“而你,”劉警官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你是銷售部經理,也是這家公司除了張維山之外,職位最高的管理層。現在,你是鼎峰商貿唯一的幸存者。”
“我……我只是請假了。”
“我們知道。我們查過你的請假記錄,也跟你小區的鄰居(老方)核實過,你昨天一整天都在為你兒子辦滿月酒。”劉警官點點頭,“這也是你現在還能站在這里,而不是作為嫌疑人被帶走的原因。”
我松了口氣,但又馬上提了起來。
“那……那你們現在找我?”
“我們需要你協助調查。我們需要知道張維山最近有什么異常?公司經營狀況如何?他有沒有什么仇家?”
“我……”我努力回想,張總平時很強勢,但經營上……我想起了老方說的“高額保險”。
“警察同志,我聽說,張總在團建前,咨詢過高額的意外險……”
“我們已經查到了。”劉警官打斷我,“他最后沒有買。相反,他做了另一件事。”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就在昨天早上七點半,他們那輛大巴車出發的同時,張維山,用他的權限,將公司賬戶上所有的流動資金,總共一千二百四十三萬,全部轉了出去。”
我倒吸一口涼氣。
一千二百萬!他卷款跑了?可他人也失蹤了啊!
“他轉給誰了?”我顫聲問。
劉警官拿出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一張銀行卡的復印件。
“一個小時前,銀行系統確認了這筆資金的流向。這就是我們為什么這么急著來找你。”
劉警官把證物袋遞到我面前,指著復印件上持卡人的名字。
“陳明,這筆錢,一千二百四十三萬。全部轉到了你的個人賬戶上。”
我的大腦瞬間炸裂。
錢……在我的賬戶上?
我看著劉警官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旁邊那個年輕警察已經按在腰間的手。
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還成了巨款的接收者。
我不是被陷害了,就是……
劉警官看著我慘白的臉,緩緩開口:“陳明,車毀了,人消失了,錢卻到了你這里。現在,我們真的需要你好好想一想……”
他往前走了一步,壓低了聲音:
“……你昨晚十一點零五分,是不是用你的手機,給你老板張維山,回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