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死,輕如鴻毛。
有些人的死,卻能壓塌一座江山。
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南京城里的空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沉悶。
一封來自廣西龍州的八百里加急文書,像一顆石子投進了這潭深水,卻沒激起多少波瀾。
文書上只有幾個字:流放罪臣常茂,暴斃。
消息傳開,文武百官心里頭都跟明鏡似的,一個被皇帝厭棄的紈绔子弟,死在煙瘴之地,太正常不過了。
沒人敢多問一句,也沒人覺得這事值得多看一眼。
可他們都想錯了,錯得離譜。
乾清宮里,燭火把朱元璋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這位六十多歲的老皇帝,端詳著奏報,臉上看不出半點悲喜。
他沒有下令追悼,也沒有表示惋惜,只是沉默著。
這種沉默,比雷霆震怒還要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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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常茂的死,從來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的背后,是一張用鮮血和姻親織成的大網,網的這一頭是開國元勛,那一頭是太子儲君,而坐鎮中央的,正是朱元璋自己。
一、含著金湯匙,也含著一把刀
想弄明白常茂這人,得把時間往前倒推三十六年。
那是1355年,朱元璋還在和州跟各路豪強死磕。
一天,兩個好消息幾乎同時傳來:他自己的長子朱標出生了;他手下最能打的猛將常遇春,家里添了個大閨女。
朱元璋當場拍板,對著還是個奶娃娃的女嬰就許了親:“這可是老天爺定的緣分!”
這可不是一句場面話。
朱元璋心里清楚得很,自己這幫跟著打天下的兄弟,個個都是手握重兵的狼虎之輩。
想讓他們老實聽話,光靠發錢發官是不夠的,得把他們跟自己的朱家王朝死死地綁在一塊。
常遇春是他手里最快的一把刀,而聯姻,就是給這把刀套上的最牢的刀鞘。
常遇春也確實對得起這份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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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鄱陽湖到平江府,再到北伐大都,他沖鋒陷陣,打出了一個“常十萬”的赫赫威名,幫朱元璋把龍椅的架子給搭了起來。
可惜,英雄命短,洪武二年,這位猛將在北伐回師的路上,暴病死在了柳木川,才四十歲。
朱元璋是真傷心,哭得稀里嘩啦。
但他也是個清醒的皇帝,傷心歸傷心,政治上的算盤打得更精。
他對常遇春所有的虧欠和賞賜,一股腦全堆在了他十五歲的長子常茂身上。
先是追封常遇春為開平王,配享太廟,這是臣子最高的榮耀。
緊接著,一道圣旨下來,常茂直接被封為鄭國公,成了開國六公之一,跟徐達、李善長這些老資格平起平坐。
最扎眼的,是那塊丹書鐵券,也就是老百姓說的“免死金牌”。
這東西不光是榮譽,更是一種態度,朱元璋是在告訴所有人:常家,就是我朱家最鐵的靠山,是我兒子朱標將來坐穩江山最重要的幫手。
常茂的姐姐是太子妃,他的舅舅是戰功赫赫的藍玉,他未來的岳父是宋國公馮勝。
以常茂為中心,一張盤根錯節的勛貴關系網,嚴嚴實實地護衛著太子朱標。
朱元璋給常茂鋪的路,是條直通權力頂峰的金光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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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算錯了一件事:這潑天的富貴,對一個沒吃過半點苦頭、沒立過寸功的少年來說,不是墊腳石,而是斷頭臺。
二、一刀砍掉的前程
成了帝國最年輕的國公爺,常茂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隨心所欲。
史書上用四個字評價他,算是客氣的了:“驕稚不習事”。
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又狂又幼稚,啥正經事都不懂。
別的勛貴子弟,就算骨子里再怎么不堪,表面上總得練練武、讀讀書,裝個樣子。
常茂連裝都懶得裝,整天帶著一幫跟班在京城內外跑馬打獵,日子過得比誰都瀟灑。
朱元璋看在眼里,又氣又急。
他舍不得常遇春的血脈就這么廢了,硬是給了常茂三次機會,讓他跟著湯和、沐英這些老將去前線見見世面,指望炮火聲能把他熏出點人樣來。
結果呢?
三次出征,三次都跟去旅游似的,啥功勞沒有。
尤其是在云南打仗那次,他嫌自己的國公爵位比主帥沐英高,居然耍起了脾氣,不肯聽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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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個人的面子看得比國家大事還重,這種行為,讓所有帶過他的老將軍都直搖頭。
真正把他推進深淵的,是洪武二十年的那場北伐。
朱元璋派大將馮勝當主帥,帶著二十萬大軍去收拾北元的納哈出。
這幾乎是當時明朝最精銳的家底了,常茂作為副將,也跟著自己的岳父馮勝一塊兒去了。
仗打得異常順利,納哈出看明軍勢大,沒怎么抵抗就決定帶著二十萬人投降。
馮勝高興壞了,在軍中大帳擺下酒宴款待納哈出。
問題就出在這頓酒上。
酒喝到一半,納哈出可能是不習慣南方的烈酒,起身想透透氣。
他一個蒙古大漢,又不懂漢話,動作大了點。
常茂手下有個懂蒙古語的親兵,一看這架勢,立馬緊張了,對著喝得醉醺醺的常茂喊了一嗓子:“他要跑!”
就在那一瞬間,酒精和骨子里的狂妄徹底沖昏了常茂的頭腦。
他想都沒想,“噌”地拔出腰刀,沖上去對著納哈出的胳膊就是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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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刀下去,整個大帳瞬間炸了鍋。
納哈出的親兵拔刀護主,明軍的將士也圍了上來,劍拔弩張。
外面那二十萬剛剛投降的蒙古兵,一聽主帥被砍,差點當場造反。
幸虧主帥馮勝反應快,立刻調動親兵彈壓,才沒讓一場天大的功勞變成一場天大的禍事。
消息快馬加鞭傳回南京,朱元璋氣得把桌子都給掀了。
他氣的不僅僅是常茂的魯莽,更是事后常茂的態度。
這人闖了這么大的禍,非但沒有半點悔改,反而仗著自己是國舅爺,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寫奏折彈劾自己的岳父馮勝,說他私藏蒙古的好馬和珍寶。
一場翁婿之間狗咬狗的鬧劇,把大明朝的臉都丟盡了。
朱元璋對常茂,徹底死了心。
他收回了馮勝的兵權,讓他回家養老。
緊接著,一道更嚴厲的圣旨下達:削去常茂鄭國公爵位,所有官職一并擼掉,即刻發配廣西龍州。
從南京城出發去廣西的那天,據說沒有一個親朋故舊去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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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曾經前呼后擁的國公爺,孤零零地踏上了南下的路。
他懷里揣著那塊冰冷的免死鐵券,或許還以為這只是皇帝暫時的氣話,卻不知道,這條路的終點,是黃泉。
三、一枚棋子的最后價值
龍州這地方,在明朝那會兒就是天涯海角,瘴氣遍地,跟繁華的南京城完全是兩個世界。
常茂從天上掉到地下,成了一個沒人搭理的囚犯。
管著龍州的土司叫趙貼堅,是個明白人。
他知道常茂身份特殊,是皇帝不要的人,也是皇帝不能死的人。
所以表面上好吃好喝供著,實際上派人盯得死死的。
可常茂那身臭毛病,是刻在骨子里的。
史書上說他“在州多不法”,可以想象,一個過慣了人上人生活的廢公爵,到了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跟地方勢力起沖突。
矛盾的中心,很快就落到了土司的繼子趙宗壽身上。
這趙宗壽是個有野心的人物,早就看這個白吃白喝還指手畫腳的常茂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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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沒用的廢物,憑什么還要我們家養著?
常茂的驕橫跋扈,成了點燃火藥桶的引線。
洪武二十四年,常茂死了。
官方給南京的報告,寫的是“病故”。
可私底下的傳聞五花八門,有說他得了瘴氣死的,有說他思鄉過度郁郁而終的。
還有一個最嚇人的版本,說他在一次和趙宗壽的劇烈爭吵后,受不了這份屈辱,自己喝毒藥死了。
這封奏報送到朱元璋手里,他的反應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他立刻下令,讓最讓人聞風喪膽的特務機構——錦衣衛,火速趕往龍州,封鎖現場,開棺驗尸,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朱元璋真的在乎常茂的死活嗎?
恐怕不是。
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皇權的臉面,和他對這個帝國每一個角落的絕對控制。
常茂再不是東西,他也是開平王常遇春的兒子,是當朝太子妃的親弟弟,是自己親手封的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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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個廢人,那也是他朱元璋的廢人。
他的死,絕對不能這么不清不楚。
一個邊遠地方的小土司,竟然敢把皇帝的親戚給“逼死”了?
這在朱元璋看來,就是地方勢力對中央朝廷的公開叫板,是西南那些土司們的一次試探。
他需要一個結果,一個能用來敲山震虎、殺雞儆猴的結果。
錦衣衛是什么效率?
很快就“查明”,趙宗壽確實威逼、凌辱過常茂。
朝廷的傳喚文書還沒到,趙宗壽自知死路一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了。
這一下,正好撞到了朱元璋的槍口上。
朱元璋二話不說,調集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就撲了過去,把趙氏一族連根拔起,趙宗壽被抓到后凌遲處死。
一場因為紈绔子弟之死而引發的地方叛亂,以朝廷的碾壓式勝利收場。
朱元璋用趙宗壽的人頭告訴天下所有人,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在多遠的地方,只要敢動搖他的統治,下場只有一個,就是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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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茂的棺槨被隆重地運回南京安葬。
一年后,他的舅舅藍玉被指謀反,常家滿門受此牽連,其弟常升亦死于非命,開平王一脈自此斷絕。
參考文獻:
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
(明)錢謙益.《國初群雄事略》.中華書局,1982.
《明太祖實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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