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引言：
2001年，清明節(jié)剛過，山里的霧還沒散盡。
張遠山在全族人的見證下，用祖上三代傳下來的老宅，換了村東頭那塊緊挨著亂葬崗的荒地。
村長當場氣得渾身發(fā)抖，把手里的旱煙桿往地上一砸：
“遠山！你這是要當不孝子孫，把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那塊地邪性，誰沾誰倒霉，你拿祖宅去換，你是瘋了！”
全村老少都圍在祠堂門口，對著張遠山戳脊梁骨，唾沫星子恨不得淹死他。
他爹氣得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暈了過去。
張遠山?jīng)]看任何人，他默默走到那塊荒地邊，
蹲下，抓起了一把貧瘠的黃土，緊緊攥在手心。
他知道，他捧起的不是土，而是家族未來百年的氣運。
1
祠堂門口，人聲鼎沸。
“張遠山！你這個敗家子！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說話的是張遠山的堂哥，張承德。他指著張遠山的鼻子，唾沫橫飛，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把青磚大瓦房換一塊鳥不拉屎的墳地，你是腦子被驢踢了！”
“就是！承德哥說得對！那老宅可是咱們張家在龍頭村的臉面！”
“他爹都被他氣暈過去了！真是造孽啊！”
張遠山站在人群中央，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腳邊，躺著剛剛被氣暈過去的父親張老漢。
他的妻子柳云秀，死死地抱著他們五歲的兒子張小寶，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村長張福海蹲在地上，掐著張老漢的人中，抬頭怒視著張遠山。
“遠山，你……你糊涂??！”
張承德見張遠山不說話，氣焰更盛。
他幾步?jīng)_到張遠山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
“你說話?。∧銌“土耍磕憬裉毂仨毥o我們?nèi)逡粋€交代！”
“是不是在外面欠了賭債，拿祖宅抵了？你這個不孝子！”
張遠山終于動了。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平靜地看著張承德。
“哥，這房子，是我爹傳給我的。我怎么處置，是我的事?！?/p>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
“我沒賭錢，也沒欠債?！?/p>
“你放屁！”張承德吼道，“沒欠債你拿房子換墳地？你當全村人都是傻子嗎？”
他轉(zhuǎn)身對著眾人，煽動道：“鄉(xiāng)親們！不能讓他這么敗家！這祖宅是我們張氏的根，不能毀在他手里！”
“對！不能讓他得逞！”
“把地契搶回來！”
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在張承德的鼓動下，開始朝張遠山逼近。
柳云秀嚇得尖叫一聲，把兒子緊緊護在懷里。
“你們要干什么！別過來！”
張遠山將妻子和兒子護在身后，眼中閃過一絲冷冽。
“誰敢動一下試試?！?/p>
那幾個小伙子被他的眼神鎮(zhèn)住，一時竟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被抬進祠堂的張老漢悠悠轉(zhuǎn)醒。
他聽著外面的吵鬧，掙扎著起身，被人扶著走了出來。
“遠山……”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老淚縱橫。
“爹……我對不起你……”
“你……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圖什么？”
“你把家都換沒了，往后……你讓云秀和小寶怎么過??！”
柳云秀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遠山，你把房子換了，我們住哪?。啃毜牟≡趺崔k??！”
她的話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張遠山心上。
兒子小寶患有頑固的哮喘，常年湯藥不斷，家里早已被掏空。
這也是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根本原因。
一個游方的老郎中告訴他，村東頭那片亂葬崗下，有一種特殊的“紫金土”，用這種土燒制成器皿，久而用之，能定氣安神，對小寶的病有奇效。
可這個理由，他說不出口。
說了，只會被人當成更徹底的瘋子。
他看著哭泣的妻子，看著病弱的兒子，看著失望的父親。
最后，他目光落在張承德那張幸災(zāi)樂禍的臉上。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爹，云秀，你們相信我。我這么做，就是為了小寶，為了我們這個家?！?/p>
說完，他不再理會任何人的咒罵和拉扯。
他撥開人群，毅然決然地，走向村東頭那片荒蕪的土地。
張承德在他身后啐了一口，高聲嘲諷：
“好啊！去吧！去給你自己蓋活人墓吧！我看你能在那鬼地方活幾天！”
2
那塊地，與其說是地，不如說是一片巨大的黃土坡。
除了幾叢半死不活的雜草，就是遍地的碎石。
風一吹，滿嘴都是沙土味。
緊挨著地頭，就是那片讓村里人諱莫如深的亂葬崗，幾座孤零零的土墳歪歪斜斜，更添了幾分陰森。
張遠山用換地剩下的最后一點錢，買了些木料和油氈布，就在這片荒地的邊緣，搭起了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窩棚。
一家三口，就這么“住”了進去。
從青磚大瓦房到四面漏風的窩棚，柳云秀感覺自己像從天堂掉進了地獄。
“咳咳……咳……”
夜里，兒子小寶的咳嗽聲，像小錘子一樣，一聲聲敲在她的心上。
窩棚里潮濕陰冷，小寶的病，非但沒好，反而更重了。
“張遠山，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柳云秀抱著懷里咳得小臉通紅的兒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這就是你說的為了小寶？你是想讓他死在這里嗎！”
張遠山默默地給火盆里添了一把柴，火光映著他滿是疲憊和愧疚的臉。
“云秀，再……再給我一點時間。”
“時間？我給了你多少時間！”柳云秀的情緒徹底失控，“自從你聽了那個什么狗屁郎中的話，就跟中邪了一樣！家不要了，爹娘不顧了，現(xiàn)在連兒子的命你都不管了嗎！”
張遠山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頭。
他何嘗不心痛，何嘗不煎熬。
可老郎中說得清清楚楚，那“紫金土”就在這地下三尺，需要用特殊的辦法“養(yǎng)土”一年，才能挖掘。
他只能等。
生活的窘迫，像一張網(wǎng)，越收越緊。
家里沒有了田地，張遠山只能去鎮(zhèn)上打零工，掙一點微薄的收入，勉強夠給兒子買藥。
柳云秀則徹底成了村里的笑柄和孤島。
去村里的井邊打水，婦人們看到她，都遠遠地躲開，交頭接耳地指指點點。
“看，就是她，那個瘋子的婆娘?！?/p>
“真是可憐哦，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跟著男人住墳地?！?/p>
張承德的媳婦王桂芬，更是把擠兌柳云秀當成了樂子。
這天，柳云秀在井邊洗衣服，王桂芬端著一盆衣服，故意走到她身邊，“噗通”一聲把滿是泥水的臟衣服扔進柳云秀剛打好的一桶清水里。
“哎呀，手滑了！弟妹，你不會怪我吧？”
王桂芬斜著眼，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清水瞬間變得渾濁不堪。
柳云秀氣得渾身發(fā)抖，抬頭怒視著她。
“王桂芬，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王桂芬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嗓門一下子拔高了八度，“我再過分，有你們家遠山過分嗎？把祖宅換了塊墳地，害得全村人跟著丟臉！你們現(xiàn)在住的那個狗窩，比我們家豬圈還不如！你還有臉在這里跟我橫？”
周圍的婦人發(fā)出陣陣哄笑。
柳云秀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她想反駁，想嘶吼，可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塊石頭，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是啊，她拿什么反駁？
她現(xiàn)在過的，可不就是豬狗不如的日子嗎？
屈辱的淚水，混合著井水，打濕了她的衣襟。
她丟下木盆，像個戰(zhàn)敗的士兵，狼狽地逃回了那個讓她窒息的窩棚。
那天晚上，下起了瓢潑大雨。
窩棚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雨水順著油氈布的縫隙，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也落在小寶滾燙的額頭上。
孩子發(fā)起了高燒，在夢里不停地喊著“冷”。
柳云秀抱著兒子，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著漏下來的雨水，感受著懷里孩子灼人的體溫，她心中的那根弦，終于徹底崩斷了。
她看著還在用臉盆接水、忙著堵漏的張遠山，發(fā)出了絕望的嘶吼。
“張遠山！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跟你過這種鬼日子！”
“明天！天一亮我就帶小寶回娘家！這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我們離婚！”
3
離婚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小小的窩棚里炸響。
張遠山渾身一震，手里的臉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看著妻子那張被淚水和絕望浸透的臉，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云秀，你……”
“我什么我！”柳云秀決絕地打斷他，“我受夠了！我兒子也受夠了！你愿意守著你這塊破土過一輩子，你一個人過去吧！”
這一夜，夫妻倆再無一句話。
第二天，雨停了。
柳云秀真的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袱，抱著小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張遠山站在窩棚門口，看著妻兒的背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他沒有去追。
他知道，現(xiàn)在的他，拿什么去留住她們？
無邊的孤獨和痛苦，將他徹底吞噬。
然而，命運的打擊，并未就此停止。
就在柳云秀走后不到一個月，一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龍頭村。
——有家南方的旅游開發(fā)公司，看上了龍頭村的自然風光，準備在這里投資建一個大型的生態(tài)度假村！
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這意味著什么？
征地！補償款！發(fā)財！
家家戶戶都在討論著自家的田地能賠多少錢，以后能過上什么樣的好日子。
張承德家，再次成了全村的焦點。
他不知道從哪弄到了一份開發(fā)商的初步意向圖，每天都有人圍著他家院子，聽他高談闊論。
“都看到了嗎？度假村的核心區(qū)，就在咱們村東頭這片！”
張承德用粗壯的手指，在圖紙上畫了一個大圈，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我家那幾畝上好的水田，正好在規(guī)劃區(qū)里！到時候，光補償款，就夠我在城里買兩套樓房了！”
說完，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掃向村東頭那片荒地，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可惜啊，有的人，命不好。守著塊墳地，還正好在核心區(qū)的邊上。那地邪性，開發(fā)商最忌諱這個，別說補償款了，怕是還要倒貼錢讓人家把那晦氣玩意兒給平了！”
眾人立刻明白他說的是誰，紛紛附和起來。
“承德哥說的是，那塊地就是個禍害！”
“幸虧當初遠山把祖宅換出去了，不然現(xiàn)在這大好的機會，都要被他攪黃了！”
這個消息，也傳到了幾十里外的柳云秀娘家。
柳云秀的弟弟，興沖沖地跑來告訴她。
“姐！姐夫要發(fā)財了！你們村要搞開發(fā)，聽說補償款高得嚇人！”
柳云秀的心，猛地一跳。
難道……難道遠山當初那么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
一絲微弱的希望，在她心底重新燃起。
她不顧娘家人的阻攔，抱著病還沒好利索的小寶，急匆匆地趕回了龍頭村。
當她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村口時，看到的卻是張遠山被一群村民圍在中間，推推搡搡的場面。
為首的，正是張承德。
“張遠山，我再跟你說最后一遍！”張承德指著他的鼻子，一臉的“大義凜然”，“現(xiàn)在全村發(fā)財?shù)臋C會就在眼前，就因為你那塊不吉利的墳地，人家開發(fā)商有了顧慮！你必須把它處理掉！”
“處理？怎么處理？”張遠山冷冷地問。
“村委會研究決定了！”張承德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在張遠山面前晃了晃，“你把這塊地，無償轉(zhuǎn)讓給村集體！由村里統(tǒng)一跟開發(fā)商談！這是為了全村的利益，你個人必須做出犧牲！”
柳云秀沖進人群，護在丈夫身前。
“憑什么！那地是遠山用房子換的！你們這是明搶！”
張承德看到柳云秀，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喲，弟妹回來了？怎么，聽到要發(fā)財?shù)南?，就跑回來了？晚了！?/p>
“我告訴你們，今天他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不然，他就是全村的罪人！”
柳云秀看著丈夫被逼到絕境，看著周圍鄉(xiāng)親們貪婪又冷漠的眼神，她剛剛?cè)计鸬南Ｍ?，被一盆冰水澆得干干凈凈?/p>
她拉著張遠山的胳膊，聲音顫抖著哀求。
“遠山，算了吧……我們斗不過他們的……簽了吧……”
張遠山看著妻子，眼中滿是痛楚。
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村長張福海擠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報紙，臉色鐵青。
“都別吵了！別吵了！”
他把報紙往張承德臉上一拍。
“自己看！什么狗屁度假村！人家開發(fā)商早就選好地方了，在隔壁縣！咱們這，就是個空穴來風的謠言！”
什么？
謠言？
整個場面，瞬間死寂。
張承德?lián)屵^報紙，看著上面白紙黑字的新聞，整個人都傻了。
空歡喜一場的村民們，很快就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到了張遠山的頭上。
“都怪他！肯定是他那塊墳地的晦氣，把財神爺給沖走了！”
“就是！他就是個掃把星！”
張承德更是惱羞成怒，一腳踹在張遠山的腿上。
“張遠山！你這個喪門星！你毀了全村的希望！我跟你沒完！”
柳云秀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看著被眾人唾罵、被堂哥毆打卻一聲不吭的丈夫，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4
時間，在無盡的煎熬和白眼中，又過去了四年。
轉(zhuǎn)眼，到了2006年。
距離張遠山換地，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五年。
這五年，張遠山一家過得如同煉獄。
柳云秀自那次暈倒后，大病一場，身體徹底垮了，人也變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希望。
兒子小寶的病，時好時壞，五年下來，家里早已是債臺高筑。
張遠山仿佛老了二十歲，不到四十的人，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大半，脊梁也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有些彎曲。
他依然靠著打零工和上山采些草藥維持生計，而那塊地，除了被他翻了無數(shù)遍，依舊是一片荒蕪。
這一天，村里突然來了幾輛工程車和一群穿著制服的人。
他們拿著圖紙，在村里到處測量，最后，在村東頭，張遠山那塊地的位置，打下了幾個木樁。
沉寂了五年的龍頭村，再次騷動起來。
“這是要干什么？又要搞開發(fā)了？”
“不像啊，看著像是政府的人。”
很快，消息就傳開了。
——縣里要修一條從縣城直達風景區(qū)的旅游公路，龍頭村正好在規(guī)劃路線上。
而路線，不偏不倚，正好要從張遠山那塊荒地的正中央穿過去！
這個消息，對村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路通了，山貨能賣出去了，日子就有盼頭了。
但對張承德來說，這更是一個讓他興奮不已的機會——一個徹底踩死張遠山的機會。
張承德如今在村里當上了副村長，主管的就是這類基建協(xié)調(diào)工作。
他拿著一份蓋著紅章的文件，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開到了張遠山的窩棚前。
一臺黃色的推土機，跟在他身后，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張遠山！滾出來！”張承德用腳踹著窩棚的木門，態(tài)度囂張到了極點。
張遠山從窩棚里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有事？”
“有事？當然有大事！”張承德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和殘忍，“縣里修路，要征用你這塊地！這是政府工程，是天大的好事！”
張遠山的心，猛地一沉。
五年了，他等了整整五年，那“紫金土”的養(yǎng)土期馬上就要滿了。
這時候修路，不就是要了他的命嗎！
“征地可以，補償款呢？”他沉聲問道。
“補償款？”張承德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夸張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張遠山，你還沒睡醒吧？”
“你這塊地，當初就是你拿祖宅私下?lián)Q的，根本沒在土地局備過案，從法律上講，它就是一塊無主的荒地！村里讓你住了五年，已經(jīng)是對你天大的恩賜了！”
“現(xiàn)在國家要用，是給你臉！你還想要補償款？你想要多少??？要不要我燒給你?。俊?/p>
他身后的幾個地痞流氓跟著發(fā)出一陣哄笑。
躺在窩棚里病懨懨的柳云秀，聽到外面的吵鬧，掙扎著走了出來。
當她看到那臺巨大的推土機時，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五年的屈辱，五年的貧病交加，五年的絕望，在這一刻，盡數(shù)化作了尖銳的嘶吼。
“不……不能推……”她沖到張遠山身前，張開雙臂，護著那片她曾經(jīng)無比憎恨的土地，“這是我們家！你們不能推！”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或許，是這五年，這片土地雖然帶給了她無盡的痛苦，卻也成了她和家人唯一的棲身之所。
這里，是她最后的尊嚴。
張承德沒想到柳云秀會出來阻攔，臉色一沉。
“柳云秀，我勸你識相點！這是政府工程，誰敢阻攔，就是妨礙公務(wù)，是要抓去坐牢的！”
他對著推土機司機大手一揮：“給我推！出了事我負責！”
推土機發(fā)出一聲巨響，冒著黑煙，巨大的鏟斗緩緩升起，朝著那個簡陋的窩棚，逼了過去。
張遠山雙拳緊握，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他可以忍受所有的嘲笑和屈辱，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五年的心血和唯一的希望，被這鋼鐵巨獸碾成齏粉。
他猛地向前一步，張開雙臂，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擋在了推土機前。
“誰敢動一下，就從我身上壓過去！”
就在這劍拔弩張，千鈞一發(fā)之際。
“住手！”
一聲帶著無盡疲憊和決絕的吶喊，從張遠山身后傳來。
是柳云秀。
她臉色慘白如紙，雙眼空洞地看著對峙的丈夫和冰冷的機器，身體搖搖欲墜。
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張遠山，讓他們推吧?！?/p>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推了干凈，推了……我們就都解脫了?！?/p>
她一步一步，走到張遠山身邊，拉住他的胳??臂，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那眼神里，沒有愛，沒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燼。
“張遠山，我求你，最后求你一次?！?/p>
“你今天要是再攔著，不讓他們推……”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就抱著小寶，去村口那條河。我們娘倆，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了?！?/p>
張遠山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決絕，那不是威脅，而是最后的通牒。
一邊是五年的心血，家族未來的希望。
一邊是妻兒的性命。
他的心，被撕裂成了兩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對峙。
幾輛黑色的奧迪轎車，在塵土飛揚的山路上卷起一道黃龍，以一種不符合鄉(xiāng)間小路的急切速度，飛馳而來。
車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推土機旁。
最前面一輛奧迪A8的車門打開，一個穿著考究、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在幾名助理的簇擁下，快步走了下來。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最終定格在衣衫襤褸、神情絕望的張遠山身上。
他無視了囂張的張承德，也無視了那臺轟鳴的推土機。
他快步走到張遠山面前，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深深地、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請問……您就是張遠山先生嗎？”
男人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我找了您整整三年！”
“我?guī)煾福┏堑奶沾商┒贰櫨爸垲櫪?，?/strong>
“他派我來……是想向您求一樣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