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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墓出土朱砂繡遺存。 司志文供圖
海昏侯墓從2015年開始進行主墓室考古,因為早期被盜、地下埋葬條件與織物自然降解等多方因素的影響,絕大部分紡織文物都不具備進一步揭展的條件。經過前期的現場清理保護,我們發現,隨葬的紡織文物大致有5個品類,包括漆纚紗、絹地彩繡、經編組帶、方孔紗與平紋絹。經過墓室淤泥上千年的裹挾,它們早已失去了原有色澤,只剩下淤泥中的絲光,默默訴說著曾經的華章。
與絕大多數有機質文物一樣,絲織品的提取是與時間賽跑。南昌新建區位于贛江下游的西岸,地處鄱陽湖的南面,平均海拔僅有50米,且水系縱橫。盡管海昏侯墓的營建選在了小山包之上,然而因地下水存量豐富,整個墓葬常年處于極度飽水狀態。槨室內底自身積攢了大量淤泥,從早期盜洞又帶入新的泥沙,混合著水源的持續浸泡。考古隊在墓室口建起了應急保護的臨時工作室,為所有文物的提取提供了必需的硬件設施。由于當時正值盛夏,為了保證紡織文物的順利提取,所有參與清理的工作人員相互協作,將發現的紡織品文物周邊的其余文物按照相對層位關系盡量清理后,以最快速度對紡織文物進行統一起取,避免高溫高濕的有氧環境加速織物劣化。
起取前,我們先用高分子海綿吸收織物表面的多余水分,用綿紙的光潔面朝下,貼護住織物的薄弱位置,然后用圓潤扁平且帶有翹度的薄竹簽沿織物底邊斜向插入淤泥中,分離文物。待數支竹簽插入,織物與泥漬間有了難得的“喘息”空間后,用剪好邊緣的聚氯乙烯托板沿著竹簽的底部插入,一邊插入一邊在托板表面噴水作為分離層。就這樣,逐層托板的插入,使織物底部疊壓受力,最后裁剪尺寸合適的整張托板插入,就可以將織物完整轉移到托板上了。
提取到文保工作室后,糟朽、淤泥、微生物……所有病害依然緊緊包裹著紡織文物。應急清理就是將那些最容易加重文物病害的污染物清除,讓它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中等待后續的修復研究。
以墓中出土的漆紗為例,出現在工作室桌案上的它,儼然一堆混雜著各種顏色的泥坨,甚至根本無法用肉眼來判斷淤泥層的厚度。我們只得一邊用霧化噴壺不斷給文物回潮,一邊用毛筆一點點地蘸取文物表面的泥漿,僅這一項簡單的工序,就需要日復一日的漫長重復,直到淤泥散盡,每一片殘破的漆紗在實驗室燈光下反射出2000年前大漆的光澤。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使用漆的國家之一,用在生漆之內的胎以木、竹為主。漆紗則以絲質為胎,在兩漢時期又名漆纚紗,“纚”的本意為束發之帛,這種絲帛外施以流動性極強的大漆,形成了一層堅硬的外殼,使得柔軟的絲織物變成了有形狀的硬挺發冠。因為要罩于發髻之外,漆紗必須透氣,人們遂在織造過程中,通過控制織機上的筘齒來形成不同密度的孔洞,從而達到透氣的功效。
通過超景深顯微鏡觀察,我們發現,海昏侯墓出土的這批漆紗存在3種不同規格,織物密度分別是5×6目/平方厘米、10×12目/平方厘米和18×29目/平方厘米。其中密度最高者,遠超同時期其他漢墓出土漆紗,為目前考古出土的漢代密度最高的漆紗實物。漆紗表面的漆層厚度都在0.1毫米左右,在顯微鏡強光的照射下,甚至可以透過漆層觀察到內部的織物纖維殘存。可以說,海昏侯墓漆紗以其織造的織物密度與單根絲線的細度,配合成熟的大漆調制工藝與施漆技藝,成為出土漆紗之冠。
海昏侯墓現場的考古清理保護備受重視。國家文物局曾組織6人專家組,在現場全程指導每一項具體的發掘工作,其中已故的紡織考古學家王亞蓉先生指導了紡織品的發掘與保護工作。復雜的墓室環境中,本身就已經糟朽難辨的織物,與其他器物混雜著,互相拉扯、擠壓、扭曲、撕裂……那些殘件,像一片片被歷史遺忘的信箋,字跡漫漶,紙張酥脆,等待著從事紡織考古的我們,成為它最后的跨時空收件人。
10年過去了,海昏侯墓出土的紡織品文物仍處于修復保護的階段,我們的研究工作仍將繼續。這些經緯間傳遞的文化,正在重新煥發生機。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06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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