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開幕式上,伴隨《男兒當自強》的熱血旋律,百頭醒獅結合VR技術震撼登場,讓家國情懷的身份認同、民族振興的情感認同,激蕩在億萬中華兒女心中。
中華獅舞,作為深受各族群眾喜愛的民間藝術形式,早已深深融入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這項起源于漢代宮廷的技藝,在中華大地上歷經千載傳承與融匯,形成了南北各異、多姿多彩的藝術形態。騰挪跳躍間,獅舞以其獨特的身體語言,承載著中華兒女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傳遞著團結協作、自強不息的精神品格,成為多元一體中華文明的生動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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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舞流變:
中華文明突出特性的生動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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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舞,這一承載著中華民族集體記憶的藝術,其起源與發展軌跡深刻反映了中華文化的交融互鑒。從西域的貢獅到中原的瑞獸,從宮廷禮樂到民間祭祀,獅舞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完成了本土化的轉型。
據史料記載,公元87年,西域邦國大月氏和安息等為與漢朝交好,將象征吉祥、威武的獅子作為貢品晉獻中原王朝,開啟了獅子在中原地區的發展歷程,并逐步形成了具有東方特色的獅舞文化。據《漢書·禮樂志》記載:“常從倡三十人,常從象人四人……朝賀置酒為樂。”唐代顏師古注引三國時期魏國學者孟康曰:“象人,若今戲蝦魚師子者也。”可見,“象人”或為獅舞雛形,且在朝廷盛典中出演。
至南北朝時期,佛教興盛,文殊菩薩的坐騎就是獅子。楊衒之在《洛陽伽藍記》中記載,佛像出行必有“辟邪師子導引其前”。此一時期,獅子既是佛教護法神的化身,也是民間驅邪納福的儀式載體,有著辟邪禳災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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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彩繪獅舞泥俑。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供圖
唐代是獅舞藝術的大發展時期。《舊唐書·音樂志》詳細記載了“五方獅子舞”的宏大場面,獅子被賦予青、赤、白、黑、黃五色,對應五行與五方。居中央的黃獅象征中央王朝,四方獅子代表四夷,配以“百四十人歌太平樂”及執拂引逗的“獅子郎”,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禮儀表演體系。這種方位布局與色彩規制彰顯了皇權至上的政治理念,標志著獅舞成為蘊含天下太平、五行有序政治內涵的國家禮儀,是展現大唐氣象的重要文化載體。
宋代,舞獅開始在民間廣為流傳。據《宋史·樂志》記載,宋代百戲條目中便有舞獅子。這一時期,逢年過節耍龍燈舞獅子,是民間廟會不可或缺的娛樂節目,雙獅對打、引獅員戲球等生動情節取代了原有的宮廷敘事內容。在喧鬧的鑼鼓鞭炮聲中,群獅歡騰起舞,為節日增添了歡樂與祥和氣氛。
宋元時期,隨著人口南遷與文化重心南移,獅舞逐漸有了地理性特點,分為南獅和北獅兩種表演風格。北獅更多保留了宮廷樂舞的寫實與威嚴,南獅則與洪拳、蔡李佛拳等南派武術同生共長,形成了重“意”、重“情”、技法矯健的獨特風格。
明清時期,獅舞文化進一步與民間活動深度融合。北方地區,獅舞成為廟會、社火的核心內容;南方地區,特別是在廣東佛山等商貿重鎮,獅舞結合嶺南地區的自然環境和人文傳統,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南獅體系。清人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記載:“元夕張燈燒起火……城內外舞獅象龍鸞之屬者百隊。”可見,此時的獅舞已融入地方社會的文化肌理。
獅舞藝術的嬗變軌跡,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華文明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的突出特性。這一延綿不絕的文化積淀,為其在近現代的傳承與發展奠定了深厚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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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舞呈彩:
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文化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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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袤的中華大地上,獅舞藝術如同一條絢麗的彩帶,將各地區、各民族的文化串聯成珠,共同譜寫了一曲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文化交響。
作為中國獅舞藝術的重要一脈,北方獅舞總體上以寫實雄健、剛勁有力為特色,主要流傳于河北、山西、河南等地。北獅外觀上重形似,以金、紅二色為主,造型樸拙、猙獰,金毛輝映,威風凜凜;表演上注重模仿獅子的生活習性,風格質樸豪放,體現了北方文化的厚重與大氣。在此基礎上,不同地區的北獅又發展出各具特色的藝術形態。
河北徐水舞獅以精湛的武術技巧著稱,“引獅郎”角色需完成“前空翻過獅子”“后空翻上高桌”等高難度動作。山西襄汾天塔獅舞的高空表演獨樹一幟,塔臺高聳,動作大起大落,形成了驚、險、奇、絕、美的藝術特色。北京白紙坊太獅的造型參照故宮太和殿石獅設計,獅頭重達70余斤,黃藍雙獅相映成趣,既承襲宮廷藝術的莊重大氣,又融入了民間舞蹈的生動活潑。這些獅舞形式既共享著北獅剛健質樸的基因,又綻放出地方文化的獨特光彩,共同構成北方獅舞的藝術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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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醒獅與游客互動。新華社記者 王鵬 攝
南獅主要盛行于廣東、廣西和港澳臺等地區。其中,廣東醒獅是最具代表性的南獅流派,藝術特征鮮明:獅頭獨角造型和額上銅鏡蘊含驅邪納福之意;以粵劇中三國英雄人物臉譜為原型的獅頭造型極具擬人化特征,黃臉白須的“劉備獅”彰顯仁德睿智,紅面黑須的“關公獅”象征忠義仁勇,黑臉青須的“張飛獅”體現勇猛剛烈;獨特的“采青”儀式通過尋青、探青、拆青、吐青等十余道程序,配合翻騰撲躍的豐富技法,展現喜、怒、哀、樂、動、靜、驚、疑等各種神態,將南獅“重神輕形”的美學追求演繹得淋漓盡致。
在南獅譜系中,廣東湛江遂溪醒獅以高樁技藝聞名,從傳統地獅、凳獅發展為高臺獅、高竿獅,最終形成樁獅體系。其樁陣最高近3米,最大跨度達3.7米,融入走鋼絲、騰空跳等高難度動作,以“新、高、難、險”被譽為“中華一絕”。與之相映成趣的深圳松崗七星獅舞,其“武獅逗蛇”“文獅書法”均為南獅中罕見的絕技。而流行于客家地區的席獅舞則以單人草席罩身為特色,表演時僅靠藝人右手腕的靈活繞動,以及左手、身體的協調配合,使獅頭活動敏捷,獅身伸縮自如,給人以輕巧靈活之感,舞風詼諧質樸,在似獅非獅中顯現出一種質樸與親和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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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隊在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群眾展演舞龍舞獅南獅自選決賽比賽中。 新華社記者 王鵬 攝
此外,少數民族基于自身的歷史與文化,也為中華獅舞文化增添了絢麗色彩。河南沈丘的回族同胞傳承的“文獅舞”,不尚高難技巧而重儒雅風范。貴州布依族的高臺獅燈舞,在疊成高塔的八仙桌上凌空起舞,展現了驚險絕倫的高空平衡技藝與獨特審美。粵北瑤族的“布袋木獅舞”以木雕獅頭為特色,通過喜、悲、護、想、報、形、反等動作,講述瑤族先民的遷徙史詩。
歷史上,隨著移民遷徙、商貿往來和文化交流,獅舞技藝相互借鑒、共同發展。盡管它們在外觀造型、表演程式上各具特色,但其核心始終貫穿著驅邪納吉、祈福迎祥的文化基因,體現著對美好生活的共同追求。這種“和而不同”的文化生態,正是中華獅舞藝術歷經千年而生生不息的活力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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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舞鑄魂:
文化自信、民族自強的精神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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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千年的傳承演變中,中華獅舞已不僅是一種技藝,更是一種精神力量,是文化自信、民族自強的精神符號。
獅子是威猛勇武的“百獸之王”,被奉為威武、守護、辟邪與吉祥的神物。因此,在傳統農耕社會中,人們相信通過舞獅這一儀式,能夠感通天地,實現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招財納福的美好愿望。至今,無論南獅還是北獅,凡新開設武館或購買新獅起舞,例必先開光點睛。“點睛”意在將獅頭轉化為“有靈之物”,從而具有驅除邪祟、祈佑一方平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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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肅省永靖縣劉家峽鎮城北新村,民間藝人在表演舞獅。新華社發(史有東攝)
獅舞藝術亦蘊含著深厚的禮樂思想,從“開光點睛”的儀式,到“采青”程式的規范;從廟堂參拜的禮節,到會獅、迎賓的規矩,無不體現著中華文化對“禮”的倡導,對“序”的追求。如在潮汕地區,青獅為最大,有實力的獅隊方能舞青獅,紅獅或黑獅若在路上碰到青獅,一般都會參獅三拜,然后回避,以示尊重。這些禮儀規范既是技藝傳承的保障,更是社會倫理的教化載體,傳遞著“群己和諧”的價值觀。
在獅舞藝術中,獅頭與獅尾的完美配合,以及與鼓樂節奏的精準呼應,正是中華民族團結協作精神的體現。獅頭引領方向,掌控神態,獅尾緊隨其后,承托力道,二者必須呼吸相合、心意相通,方能將靜態的獅具舞出動態的生命力。而鼓樂不僅是舞獅的靈魂節拍,更是情境的營造者——輕重緩急的節奏變化引導著獅子的喜怒哀樂,疾徐有致的鑼鼓聲摹寫著故事的起承轉合。這種舞樂合一的默契,將個體融入整體,使技藝升華為精神,在每一次騰躍與共鳴中共同鑄就了獅舞剛柔并濟、形神兼備的磅礴氣象。
獅舞通過高難度的翻騰、跳躍與登高動作,展現了舞獅人高超的技藝與無畏的勇氣。這一過程不僅錘煉了表演者不畏艱險、勇于拼搏的意志品質,更通過極具感染力的視覺呈現,潛移默化地激發觀眾內心的民族自豪感。“采青”儀式中,獅子不畏艱難、機智取青的情節演繹,正是中華民族不畏艱險、奮發向上、自強不息精神的真實寫照。
醒獅之“醒”,也與“自醒自強”之意息息相關。民間流傳最廣的說法是,清末民初,廣東民間舞獅團體中不乏革命志士,他們將意為吉祥的“瑞獅”改名為“醒獅”,寓意“中華覺醒、民族復興”,激勵民眾救亡圖存。這一轉變使獅舞超越了藝術本身,升華為騰躍家國情懷的精神符號。
獅舞,這場穿越千年的祥瑞之舞,早已超越了藝術范疇,成為流淌在中華民族血脈中的文化基因。今日,當我們凝視獅眼中閃爍的靈光,聆聽鼓點里躍動的節奏,感受到的不僅是技藝的傳承,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文化自信與精神賡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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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舞煥新:
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當代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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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紫髯深目兩胡兒,鼓舞跳梁前致辭……”唐代詩人白居易筆下栩栩如生的獅舞形象,至今仍在中華大地上煥發著蓬勃生機。當代,通過制度性保護、教育傳承、創新轉化與國際傳播等路徑,獅舞藝術實現了從傳統民俗活動到文化符號的創新發展。
制度性保護與教育傳承體系的構建,為獅舞的活態傳承奠定了堅實基礎。2006年,廣東醒獅等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一套完整的保護體系逐步形成。截至目前,全國11個地區的23項民間獅舞入選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形成了以傳承人為核心、傳習所為基地的保護網絡。與此同時,教育體系的系統性融入改變了傳統師徒口傳心授的單一模式。如北京體育大學等高校開設舞獅專業課程,編寫系統教材;廣東佛山將醒獅融入各學段教育,探索構建從小學到大學的醒獅文化傳承梯隊。這種“非遺進校園”的制度化實踐,不僅有利于解決傳承斷層危機,更培養了年輕一代的文化認同與審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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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西梧州市藤縣第一幼兒園,小朋友們在練習舞獅。新華社記者 黃孝邦 攝
面對現代審美變遷,獅舞藝術不斷拓展表現形式,追求技藝傳承與大眾文化需求的統一。在舞臺呈現上,傳統舞獅多以街頭表演為主,如今,通過融合現代舞臺燈光、音效及多媒體技術,打造出更具視覺沖擊力的藝術作品。如廣州歌舞劇院創編的大型民族舞劇《醒·獅》,將傳統醒獅技藝與現代舞蹈、戲劇敘事相結合,以“非遺+戲劇”的形式講述廣州三元里抗英故事,讓觀眾全方位認識和了解醒獅文化、嶺南文化。
跨界融合的創新嘗試也讓獅舞文化滲透到更多生活場景。從與潮流服飾品牌推出聯名款服裝,到亮相游戲、影視等文化產品,再到融入城市公共藝術裝置,獅舞正以更加多元的姿態走進現代人的生活。此外,在傳播載體方面,短視頻平臺的興起吸引大量年輕人自發參與模仿、傳播,為獅舞藝術注入了新活力。
國際傳播格局的演進彰顯了舞獅作為中華文化使者的獨特價值。獅舞的跨文化傳播早在隋唐時期便已通過文化交流傳入朝鮮半島、日本等地,形成了具有歷史淵源的文化關聯。19世紀初掀起的“下南洋”浪潮,亦將中國獅舞傳入馬來西亞,之后通過標準化賽事推動其從傳統民俗活動轉化為全球共享的運動。這種從“鄉愁符號”到“世界語言”的嬗變,正是中華文化包容性與適應力的生動體現,使千年獅舞在國際舞臺綻放出跨越文明的光彩。
中華獅舞,這一穿越千年的藝術,在時代淬煉中煥發新生,如今正以昂揚自信之姿走向世界。獅舞的發展歷程,是中華文明兼收并蓄、創新發展的縮影;舞獅的文化內涵,是中華民族精神價值的集中體現;舞獅的當代傳承,更是中華文化歷久彌新的生動見證。
(作者曾華美系星海音樂學院教授、廣東省舞協理論專業委員會主任,盧娜麗沙系星海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
監制 | 肖靜芳
統籌 | 安寧寧
編輯 | 周芳 吳艷 文靜
制作 | 胡曉蝶
來源 | 中國民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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