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七月中旬,陜西扶眉地區的槍聲剛剛停止。一野前指在的村子外,一路上都是押送的俘虜。政工干部們忙著登記,人喊馬叫,場面有些雜亂。這時幾個戰士押來一個高個子俘虜,他穿著國民黨軍的舊軍裝,臉上嚴嚴實實地戴著大口罩。七月大熱天,他的這身打扮讓人看著就很難受。副司令員張宗遜和高級參謀趙壽山在樹下商談,一眼就看到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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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宗遜走過去,仔細看了他幾眼,用不高的聲音說:“你把口罩摘下來。”那人身體一緊,眼神躲向一旁。張宗遜盯著他,又問:“我問你,你是不是趙參謀說的那個‘陳世美’?”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俘虜渾身發抖,低下頭,汗水從口罩邊緣滲出。
時間回到五月。這時解放軍已經渡過長江,但西北還聚集著國民黨兩支主力部隊。西安的胡宗南是嫡系,手下有十三個師,大約十三萬人,主力部署在關中平原的渭河兩岸。青海的馬步芳和寧夏的馬鴻逵是地方軍閥,他們的騎兵戰斗力強,總兵力超過十萬人,駐扎在北邊的隴東地區。
這兩支部隊表面上聽從南京指揮,實際上各有心思。胡宗南是想讓二馬掩護自己的側翼,而馬步芳和馬鴻逵卻怕消耗自己的實力,總想往后縮。雙方互相防備,誰也不愿先出手。這就給一野作戰創造了機會。
到了七月,華北軍區的第18、第19兵團調入一野戰斗序列,使得第一野戰軍總兵力達到三十四萬人,第一次在西北戰場上取得人數優勢。七月六日,彭司令員在戶縣一個農家小院開會。他指著地圖分析:胡宗南的主力目前集中在扶風、眉縣一帶,擺成一字長蛇陣;北邊的馬家軍距離較遠,短時間內趕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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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上彭老總定下一個作戰方案,叫做“鉗馬打胡”。即先調一支部隊在北邊鉗制二馬,不讓他們南下,一野主力部隊則隱蔽行動,插入敵軍陣地,把胡宗南的部隊分割成幾段,隨后逐個殲滅。
七月十日,戰斗打響。楊得志率19兵團朝麟游、乾縣方向的馬家軍陣地推進,一路上故意制造出大動靜。馬步芳和馬鴻逵果然動搖,令部隊堅守陣地,按兵不動,小心翼翼觀望著胡宗南那邊的戰局發展。馬家軍這一猶豫,就給一野主力創造出戰機。
就在馬家軍遲疑不決的時候,許光達指揮的第2兵團三個軍秘密行動。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沿著胡宗南部隊與馬家軍防線之間的薄弱地帶穿插。那里敵人防守最松懈。
部隊趁夜色行軍,不準說話,不準有火光。到十一日拂曉,先頭部隊已經渡過漆水河。第4軍第10師師長劉懋功帶領部隊,一夜間急行軍七十多里。
中午時分,一野二兵團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渭河北岸的羅局鎮和益店鎮附近。守軍還沒反應過來,陣地就被突破。胡宗南主力向西逃往寶雞的退路,就這樣被切斷了。
十一日上午,寶雞城內的胡宗南指揮部里,電話和電報響個不停。前線上報說側后方發現小股解放軍。但大多數參謀認為這只是騷擾部隊,一野主力肯定還在準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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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南也這樣認為,他更盼著北邊的二馬能夠迅速南下,攻擊解放軍側背,從而一舉扭轉戰局。因此,他給各部隊的命令是:堅守現有陣地,不準擅自行動。同時,他一封接一封地發電,催促馬步芳和馬鴻逵趕快出兵。
而馬步芳和馬鴻逵接到電報后,依然按兵不動,誰都不愿用自己的騎兵去硬碰一野大軍。胡宗南等待援軍,白白浪費了一整天寶貴時間。
就在胡宗南等待的時候,他的前線部隊已經支撐不住。十一日晚上,國民黨第18兵團司令李振察覺到情況不妙。正面解放軍攻勢越來越猛,身后的羅局鎮方向槍炮聲密集如雨,退回寶雞的道路似乎完全被堵死了。
部隊這時開始慌亂,不少士兵不聽軍官指揮,自行向西逃跑。胡宗南這時候再想調整部署突圍,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羅局鎮這個渭河北岸的小鎮,成為了幾萬國民黨軍的生死關口。從十一日下午到十二日全天,這里的戰斗就沒有停過。被包圍的國民黨第18兵團知道退路已斷,瘋狂調集部隊,向包圍羅局鎮的解放軍陣地發起一次次沖鋒,企圖打開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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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異常猛烈,解放軍臨時挖掘的工事多次被炸平。堅守在最前沿的是第10師30團3營。營里有個5連,有個連長叫魏應吉。打到十二日下午,連里的干部幾乎全部犧牲,魏應吉自己也胳膊負傷。
他此刻帶領不到二十名還能戰斗的戰士,把陣地上能找到的手榴彈都收集起來,等敵人沖到眼前才投出去。后來手榴彈也快用完了,團部又讓炊事班、通信班的人帶著彈藥補充上來。
這些二線戰士很多人沒打過這樣激烈的戰斗,他們跟著老兵,學著壓子彈、擰手榴彈蓋、朝敵群投擲。從十一日下午到十二日深夜,敵人整營整團地沖鋒不下二十次,羅局鎮北邊的幾個小土包反復爭奪,泥土都被鮮血浸透。
但每一次天亮時,陣地仍然掌握在解放軍手中。通往寶雞的那條公路,始終被牢牢卡住,沒有被打開。此后羅局鎮的槍炮聲漸漸稀疏,這場殲滅戰也接近尾聲。部隊開始打掃戰場。
七月十四日,扶眉戰役的主要戰斗結束。解放軍各部隊派出小分隊,在戰場上搜索殘敵,收容散兵。在渭河灘的一片空地上,工兵連用帆布和木桿搭起臨時俘虜登記處。從各處押送來的俘虜排成了幾條長隊。
負責登記的教導員老周是位老政工干部。他很快發現隊伍里有個大個子俘虜不太對勁。這人穿著一身緊繃的士兵灰布軍裝,手腕粗壯。他一直低著頭,臉上戴著一個洗得發白的紗布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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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按程序詢問他是哪個部隊、擔任什么職務,他含糊地說自己是第119軍的“文書”。老周再問他們的軍長、師長叫什么名字,他就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清楚。老周心里頓時起了疑心。
而國民黨軍的普通士兵很少有他這樣白胖的,他說話的語氣,隱隱透出舊軍隊軍官的樣子。老周沒有聲張,叫來兩名可靠的戰士,低聲囑咐:把這個“口罩兵”單獨看管,不要在這里登記,稍后直接送到野司前線指揮部去。
那名俘虜一聽到“野司前指”幾個字,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被帶走時腳步發軟,幾乎走不動路。
這個奇怪的俘虜被押到指揮部所在村子時,張宗遜副司令員正和參謀趙壽山在一棵老槐樹下討論事情。趙壽山曾在國民黨軍中服役多年,擔任過集團軍總司令,一九四七年起義加入解放軍,對西北國民黨軍內部情況非常熟悉。
他目光掃過那個戴口罩的俘虜,先是一愣,覺得面熟,隨即快步走上前。趙壽山靠近,緊緊盯著對方口罩上的臉,突然提高聲音喝道:“張慶和!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
那人像被雷擊中一樣,渾身猛顫,下意識把頭扭向一邊,不敢對視。趙壽山轉向走來的張宗遜,語氣肯定地說:“副司令,這人我認識。他本來叫張世榮,以前還在我手下當過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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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壽山越說聲音越大。他說這個張慶和打仗滑頭,虛報戰功是常事;個人生活更加混亂,為了攀附有錢人家,娶了一個西安小姐,竟把老家同甘共苦的結發妻子逼得走投無路生死不明。這件丑事不久前被人揭發,還登在西安的報紙上,被人罵是“活陳世美”。
此刻坐在地上的張慶和聽著這些,口罩歪在一旁,露出一張慘白的胖臉。他把腦袋死死抵在膝蓋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隨后他被送往政治部門審查。
在扶眉戰役四天時間里,胡宗南部四個軍遭受重創,損失四萬三千多人。他經營多年的關中老本,基本上賠光了。殘余部隊慌忙向南撤退,翻過秦嶺,躲到陜南。西北戰場的局面,從此徹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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