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現抗戰題材小說原貌

張昊睿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師陀是一位風格獨特卻被低估的小說家。他以冷峻的筆觸描繪鄉土中國的苦難與掙扎，卻又在諷刺中暗含“人本”的溫情。作家、翻譯家李健吾評價道：“詩是他的衣飾，諷刺是他的皮肉，而人類的同情者，這基本的基本，才是他的心。”

鮮為人知的是，這位以《果園城記》《谷》等鄉土小說聞名的作家，還曾創作過一部以“一二·九”運動為背景的長篇小說《爭斗》。因歷史原因，該作長期散佚。直至近年，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館員慕津鋒通過艱苦的文獻搜集與發掘工作，使其全貌得以重現。河南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合浦珠還：師陀長篇革命小說〈爭斗〉檔案的發現與考辨》(下稱《合浦珠還》)便是對這一過程的忠實呈現。該作不僅完整還原了《爭斗》這部革命史詩的創作過程，更通過詳實的考據與嚴謹的學術研究，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認識師陀的窗口。

《爭斗》的發現過程本身就如同一部跌宕起伏的偵探小說。這部創作于1940年的長篇小說，原是師陀計劃中“一二·九”三部曲之一。最初，師陀應香港《大公報》副刊主編楊剛之邀，于1940年在該報《文藝》和《學生界》兩個副刊連載《爭斗》前七章，后因港英當局對抗日內容的壓制被迫停載。1941年7月，小說的另外兩章以《無題》為名發表于上海《新文叢之二·破曉》。但此后，這部作品便消失在公眾視野中。隨著時間推移，連師陀本人在晚年回憶時也認為它是一部未完成之作。

慕津鋒的發現改變了這一認知。2017年，他在中國現代文學館手稿庫整理館藏資料時偶然發現了署名“蘆焚”(師陀早期筆名)的四章手稿，經考證，確認是《爭斗》的后續章節。更幸運的是，2019年，他又發現了第三至十三章的復寫稿，其中新發現的第八章與之前學界掌握的第八章內容不同。這些珍貴文獻的發現，不僅填補了師陀研究的空白，也為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革命敘事提供了新材料。

慕津鋒如考古學家般的文獻發掘與考辨，使《爭斗》這顆遺珠重新煥發光彩。通過對《爭斗》不同版本的細致比對、章節順序的考證以及創作背景的梳理，慕津鋒反駁了小說因“作者生病”停載的說法，并通過文本內證，證實了小說的完整性。這些考辨工作不僅恢復了《爭斗》的原貌，更為師陀相關研究提供了新視角。作者通過將其發現的手稿(2017年)、復寫稿(2019年)、殘稿(2019年)與學界現存相關資料進行比對，探究師陀在小說創作過程中的思考軌跡；并在梳理小說與《雪原》關系的過程中，呈現師陀對“一二·九”三部曲的整體構思。這些工作對于重新評估師陀的文學成就、進一步探知20世紀40年代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脈絡具有積極意義。

隨著還原后的《爭斗》浮出水面，那個充滿理想與奮斗的年代再次顯現。作品以1935年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為背景，通過革命青年杜蘭若、教師馬己吾以及學生杜淵若、胡天雄、李文多、董瑞蓮等人的經歷，再現了青年知識分子救亡圖存的愛國熱情與理想追求。小說不僅展現了宏大歷史場景，而且通過日常生活細節揭示出人物的內心世界。文中反復出現的寒冷天氣既是北平冬季的真實寫照，亦是當時嚴酷政治環境的隱喻，而學生們走向廣闊天地的伏筆，則象征著革命火種在中國廣袤大地上的不斷播撒。

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也是“一二·九”運動爆發90周年。《合浦珠還》的出版不僅是對師陀的紀念，也是對那個激情年代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