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峰
“一點分明值萬金”,在中華文脈長河中,燈不僅是照明之物,更承載著古人的情志與詩意。從元宵燈會的喧囂盛景,到孤舟漁火的幽微流光;從寒夜客舍的孤燈殘照,到宮闈深處的燭影搖紅——燈火明暗間,盡藏人間百態。而羊角燈(又稱“明角燈”)獨樹一幟,以羊角為材,燈罩薄透明亮,盡顯匠心巧思。《欽定大清會典》及《紅樓夢》等古籍中,均對其制作工藝、用途與妙處有著詳盡記載。因工序繁復、造價高昂,舊時羊角燈多藏于皇家宮苑與貴族府邸,民間唯有正月十五舞龍燈時,方能得見其風姿。
2017年8月,為修復一對清代“琉璃燈”,某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輾轉尋至浙江諸暨市大唐街道箭路村——這里住著羊角燈制作技藝的第四代傳承人張方權。
當這份特殊的“考題”擺在張方權面前時,對羊角特性了如指掌的他從容一笑,篤定回應:“這不是琉璃燈,是羊角燈!”端詳過燈盞照片后,他一語點破關鍵:“破損在燈底,范圍不大,可修。”
眼見為實。張方權當場演示起殘燈修補全過程。只見他取來一盞殘燈,剪去燈座內邊,拿出一片刨制平整的羊角薄片貼合破洞,再用加熱的大火鉗將薄片與燈壁緊密粘合,刮平里外疊合部分,接著用烙鐵燙平,最后細細打磨拋光,直至燈身晶瑩剔透、接縫無痕。工作人員隨即拿出卡尺,分別測量剛修補的燈罩與展示柜內原藏燈罩的厚度,結果均為0.5毫米。眾人不約而同豎起了大拇指。
1966年8月出生的張方權,13歲便跟隨父親學習羊角燈制作。家中七兄弟皆曾學技,最終唯有他習得全套手藝。制作一盞羊角燈,需經30多道精密工序:甄選上等大白純山羊角,浸泡去骨后鋸為兩半,置于加熱鐵板間壓燙平直,再刨至薄如蟬翼;隨后手提10多公斤重的大火鉗,將羊角片逐片拼接、定型、精磨,再經粘合、塑形上色等步驟,方能成就一盞玲瓏剔透的珍品。那把常人難以拎起的大火鉗,在臂力過人的張方權手中,如握畫筆般瀟灑自如。即便酷暑時節,他也能連續揮動數小時,這是數十年如一日練就的硬功夫。他曾對筆者提及:“古時需三人分工協作,方能制成一盞羊角燈。”足見其費工費力之甚。
“不能讓祖宗的手藝斷在我手里”,這份信念支撐著張方權數十年如一日的堅守。如今,羊角燈制作技藝已先后入選諸暨、紹興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不時有學子走進他的工作室,在一日實踐中感受傳統工藝魅力,厚植文化傳承意識。
據古文獻記載,羊角燈在昆明、南京等地曾流行不同制作工藝:昆明以羊角片貼模成型,南京采用煮制撐楦法。而張方權的技法獨樹一幟,以“純手工無模具拼接”“熱融無痕粘合”為核心。身高一米九的他,一雙大手布滿老繭,卻能憑手感與經驗駕馭毫米級的精細活計。
張方權坦言,“現在只要有人肯學,我就愿意教”。從少年到年近花甲,從為謀生學藝到為傳承守藝,這盞承載古韻的燈火,照亮了通往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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