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俊文
城市噪聲被大湖隔在了另一邊。
當初離開城區(qū)的初衷,是想找一個相對清靜的地方居住,如同一只鳥兒找到它適合筑巢的地方。現(xiàn)在的住所,就與城區(qū)隔平天湖遙望,樹多,鳥多。
夜晚,我聽著夏蟲撲打紗窗的噗噗聲、細雨中魚兒的唼喋聲、簌簌的落雪聲,酣然入夢。這些聲音不再被人為的噪聲所遮蔽與裹挾,每一種聲音都帶著質樸的情感。
漸漸,我能分辨出“聲”與“音”的細微區(qū)別。此前,我習慣將“聲”和“音”等同,并用“聲音”來描述能引起聽覺的物理振動現(xiàn)象。其實在我看來,它們是可以細分的,“聲”是外力作用于物體的結果,而“音”則要抽象一些,我給它的定義是“聲”的余韻。我相信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除了會發(fā)聲之外,還有抒發(fā)內(nèi)在情感的需要。一只蟋蟀在深秋的湖畔低吟,其背景是廣袤、蒼涼的天地。雖是一蟲之鳴,我覺得倒像是整個大地發(fā)出的顫音。聽著聽著,世界便安靜下來,所有的紛擾塵埃落定,內(nèi)心像湖水一般靜謐、澄澈。這是以往我沒有過的體驗:向下,向下,最后與大地融為一體。
平天湖的寂靜給了我與大地重建感情的可能。我每天的功課,就是聆聽大地不斷地說話。不!是大地委托草木、流水、蟲鳥、露珠、塵埃、風霜雨雪,甚至一塊石頭,在跟我說話。它們是大地的使者,低頻的聲音恰似微波吻岸、魚鰭撥水、花影弄月,我則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成為它們中的一員,像一棵草回到草木中間。是的,除了傾聽,我什么事也不用做,大自然卻在我的生命里注入了能量。
許多時候,我像草木、石頭那樣,或坐或躺在湖邊,讓寂靜把我徹底淹沒。我有一種朦朧的感覺,每當身心松弛下來時,身體里會像熱帶雨林中的樹木一樣生出許多氣根,靈敏的觸須會觸及那些細微的事物。
寂靜的湖音是個巨大的磁場,深深地吸引著我。清晨,它的音色是幽藍的,猶如小提琴的和弦,悠揚而舒緩;中午呈銀色,明凈、歡快,里面摻有陽光的閃爍、水草的暗香;轉至黃昏,湖音接近于大提琴的聲音,紫色的旋律憂郁而低沉。這么大的一座湖,怎么可能沒有自己的聲音呢?
我喜歡于落雪的時候深入湖中的小島,感受語言難以表達的聆聽經(jīng)驗——幽寂。白雪、蒼竹、碧水,相互成全。在湖山相接處,有一條小溪。夏天我曾來過這里,溪水干涸,知了焦灼地聒噪。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融化的雪水匯成一泓泠泠作響的溪水,歌唱著,流過沙礫的溪床,蜿蜒入湖。我突然有所領悟:那些石頭就是一個個音符。美國作家馬克·吐溫曾異想天開,將收集起來的山石,置于居所附近的一條小溪來演奏它們。我想,他也是一位聆聽寂靜者。
當然,不只有彈著琴弦入湖的小溪。棲息于湖畔與水中的蟲子、水草、魚蝦,沉在水底的星星等,都是寂靜湖音的制造者。我若能將它們的聲音錄下來,一定會百聽不厭。
寂靜滋養(yǎng)著我們,讓彼此的心聲更加清澈。若心靈變得更樂于接納事物,我們便不只會聆聽大自然的聲音,也更容易傾聽彼此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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