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祥
一條條純棉小方巾、一件件白色休閑布衣,經(jīng)茶梗濃湯著色固色后,盡顯脫俗淡雅的天然質(zhì)感。
布料進(jìn)入板藍(lán)根茶湯里,隨即浸染出景泰藍(lán)的淺印。如果想要染出嫩粉色,則要用紅茶慢火溫煮熬出的紅湯浸潤布料。每一件拎出染缸的布料,色彩和暗紋都獨一無二——有的像空中吹散的云朵,有的仿佛是流水在流動,有的形如陳年的宣紙,有的如花綻放,深淺有度,凸顯出復(fù)瓣疊影的層次。
這是“青城茶染”。
我有一本相冊,里面有一張兩寸老照片,照片上的我才8歲,身著染色的純棉線毛衣。這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件線毛衣、第一張單人彩照。這件灰褐色的純棉線毛衣,是母親用白色線手套的棉線編織并染色而成的。
那時,父親在公社建筑隊做木工活,每個月領(lǐng)兩雙白色純棉線勞保手套。久而久之,家里積攢了20多雙大半新的手套。一天,母親決定把這些手套拆了,給我編織一件毛衣。母親用父親的皮卷尺,從我的后背量到手臂,又量了腰圍尺寸,然后仔細(xì)地將一串?dāng)?shù)字記在一張年歷的空白處。
之后,母親開始了平生第一次織毛衣。
母親先是將純棉線手套一雙雙拆開,每拆三四雙就扎成一把線圈,扎了整整七八把。拆完后,把線全部放進(jìn)浸過皂角的熱水中,搓揉洗滌干凈。陽光下,洗凈的手套線已經(jīng)拉直,沒有了剛拆下來時的卷曲。線上的污漬也徹底消失,還原了棉線的白凈。
做木工活的父親僅花一頓飯的時間,就將一段老慈竹鋸成一尺多長,再用木工斧劈成小竹條,然后慢慢削成幾根粗細(xì)一致的竹簽,最后在砂布上慢慢打磨,直到竹簽兩頭都變得圓潤光滑。母親從父親手中接過這幾根自制棒針,用雙手反復(fù)撫摸檢查,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似簡單的針法,用三股線合為一股編織,還是需要極大的耐心。編織完了腰腳、身架,織衣領(lǐng)時費了不少周折,反復(fù)拆除,母親重新編織了好幾次。
許多個夜晚,我起夜時,看見母親就著15瓦的白熾燈光埋頭編織。棒針上下翻動間,白色的棉線從指尖滑過,燈光融化了夜色,陪伴著母親。熬過許多個這樣的夜晚,一件白色的純棉線毛衣終于大功告成。
一天早晨,母親拉著我的手說:“來試一下,看穿得不?”我快速穿上了毛衣。“走幾步,我看看——”母親的臉上泛起滿意的微笑,點點頭,“染一水就可以穿了。”
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母親口中“染一水”的含義。放學(xué)回家,才發(fā)現(xiàn)那件白色純棉線衣已經(jīng)變成了灰褐色,比剛織好時的純白色好看多了。毛衣用衣架掛在院子里的鐵絲上,風(fēng)一吹,吱吱吱地滑來滑去。我歡喜極了,跑到母親身邊,好奇地問:“是用什么染成這個顏色的啊?”母親側(cè)身丟下一句:“紅白茶和黃柏皮熬湯染的。”說完又忙去了。
“原來茶水也可以染衣服啊。”我似懂非懂。
除夕當(dāng)晚,母親取出那件染色毛衣,讓我穿在身上又試了試。初一早晨,穿著新毛衣的我和父親母親到場鎮(zhèn)上唯一一家照相館,拍了一張全家福和那張兩寸單人照。
好多年過去了。每每撫摸這張照片,都有一股暖流在胸中回蕩。茶染這門非遺技藝,給我的童年記憶增添了一抹淡雅的色彩。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