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藝評丨南妮：憂郁里也有強大的力量

浙江麗水遂昌的美麗山水，黃泥嶺村躬耕書院的日常與懸念，激情變幻的背景音樂，為一部作曲家的傳記紀錄片，先天地打造好了充滿聲畫魅力的條件，但《隱者山河》最具魅力的，還是陳其鋼本人。看的是他的故事，想的是你的人生，這是一部優秀紀錄片的品質。

作曲不掙錢，那是小眾藝術。“很小的世界，小鳥在飛。”鏡頭里陳其鋼的敘述很平靜。思維出奇地清晰，表述出奇地平靜。這是一位智者的平靜。“法國圖盧茲國家交響樂團演奏管弦樂作品《如戲人生》。”“中國愛樂樂團、英國倫敦皇家阿爾伯特廳BBC逍遙音樂節演奏小號協奏曲《萬年歡》。”“法國巴黎愛樂音樂廳演奏協奏曲作品《逝去的時光》。”……國際舞臺上作曲家的輝煌與隱居浙江山間的平靜產生著巨大的反差。這反差是導演花費7年光陰追蹤藝術家足跡的拍攝初衷。

承認“技法是西方的，思維是家鄉的”的陳其鋼，欣賞中國古典藝術的意境。那種美，現代的中國人懂，現代的西方人也懂。“他作曲的每一個音符都有它的位置，在音樂結構中都有它的意義。”一位法國演奏家說。作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音樂總監，陳其鋼創作的那首主題歌《我和你》，如今想來，既現代又古典，韻味何其深沉。在個人穿越自己的人生長度之時，在永恒的歷史不斷循環之中，有一些靈魂的透徹與純真，一定是高度相似的。就像從歐洲的藝術圈載譽而歸的中國作曲家，最后選擇大隱隱于市，這也是陶淵明式的歸宿。

陳其鋼認為：歡快的音樂都是表面的，憂郁的音樂才是非常美妙的、美麗的音樂。憂郁可能是敏感之人與生俱來的東西。那么，與生俱來的人的生命力，也正是存在于憂郁之中的。憂郁不是毀滅，而是痛苦之后的再生。歡樂是單聲道，所以淺顯；憂郁是復合式多聲部，所以它讓人含著眼淚崛起。

陳其鋼的自傳，與他的曲子是同一個名字：《悲喜同源》。2023年出版，沒有什么宣傳，2年之內重印了8次。中年失子，晚年生病。一顆坦誠的心，裸露在大眾面前。坦誠即博愛。書中有幾個故事，是紀錄片中沒有涉及的。一個是，陳其鋼寫了他在32歲時強訓學習法語，母親勸他治療肺結核而不顧，“出國考試是我拿命換來的”。第二個故事是，陳其鋼剛到法國波爾多學習時，周末來到街上，找不到一家開門的飯店，讓當地一位騎車的老者看到了，他即刻幫助兩位中國學生去集市吃飯。這位老者是一位退役海軍軍人，參加過二戰，也去過中國。后來，退役海員不但開車接陳其鋼去他家吃飯，帶他看病，拿出僅有的6000元做他妻子孩子赴法探親的擔保，還神奇地幫陳其鋼要到了他想找的法國作曲大師梅西安的地址。1984年，陳其鋼自薦成功，他成了76歲梅大師的關門弟子。

《隱者山河》分六個樂章，塞納河的夜景與遂昌山區的星空，于主人公是一樣的意義。第三樂章《遷徙》中，鏡頭拍到陳其鋼1997年在巴黎買的房子，他的床只有70厘米寬，但他住了21年。他行動，他完成。他創造，他奉獻。“找到你要做的，切實行動。堅持你的標準，做你自己。”

片頭與片尾中的作曲家陳其鋼，都穿一件白襯衫。光頭，平視，與你侃侃而談。銀幕結尾處打出的一段字，卻是讓你驚到了：“2015年1月，陳其鋼聯合躬耕書院創辦‘躬耕書院——陳其鋼音樂工作坊’，定期開辦專業音樂創作研讀項目，分文不取。近百位海內外的作曲家和音樂學者來到書院。大家互為師長，啟發學員們日后的創作、研究及人生。”——有些人看似平凡，卻注定是不平凡的。在這個謝幕的故事里，我看到了那位退役海員的影子。

原標題：《新民藝評丨南妮：憂郁里也有強大的力量》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沈毓燁

來源：作者：南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