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微小說：干干凈凈

漢東市招商局的紅木辦公桌，被賈飛武的手掌摩挲得泛著油光，桌角那只掉漆的白搪瓷缸卻格外扎眼 —— 缸身 “為人民服務” 五個字褪得發虛，是 1977 年他接父親班時，老局長親手遞的：“小飛，公家門里做事，得揣著實在。”

那年賈飛武剛滿十七，高中學歷在鎮供銷社算 “文化人”，可他更懂 “眼頭活泛”。主任母親住院，他提著保溫桶守了整月，端尿擦身比親兒子還勤快；書記家蓋房，他連夜扛著木料去幫忙，手指被鐵釘劃出道血口子，笑著說 “沒事，皮糙肉厚”。1983 年上仲鎮黨委書記缺秘書，有人提名他，書記一錘定音：“就賈飛武，懂事。”

秘書崗位成了他的跳板。書記愛喝云霧茶，他總能托人弄到明前新茶，泡得濃淡剛好；書記講話稿愛用排比，他提前揣摩風格，寫得滴水不漏。有回書記帶隊考察，酒桌上被投資商灌得臉紅，賈飛武搶著擋酒，喝到胃出血，醒來第一句話卻是 “書記沒喝多吧”。書記感動得拍他肩膀：“飛武，以后跟著我，虧不了你。”

一路升遷，他把 “懂事” 二字玩得爐火純青。從鎮辦副主任到縣招商辦主任，再到市招商局局長，每一步都踩著 “人情” 的階梯。坐上局長寶座那天，他換掉了父親留下的舊木椅，擺上商人林老板送的紅木家具，墻上掛著 “財源廣進” 的字畫 —— 那是化工企業老總 “敬贈” 的，代價是他簽字同意了環評不合格的項目。

招商局成了他的 “自留地”。遠房侄子賈明天天上班打游戲，考核年年墊底，他卻在黨委會上說：“小賈年輕有想法，懂新媒體招商，該給年輕人機會。” 硬是把人提拔成項目科副科長，專管企業對接。賈明收好處時毫不避諱，有回商人送十萬現金走錯門，他攥著錢闖進局長辦公室，游戲手柄還掛在腰上，賈飛武只瞪了他一眼：“下次注意點。”

權錢交易在酒桌飯局間暗流涌動。林老板想拿城東地塊，飯局上遞來塊勞力士，他假意推讓：“林總這是打我臉。” 轉頭就讓司機把表送到家；江蘇商人要政策優惠，他手指敲著文件沉吟，對方立刻接話 “您兒子留學的學費我包了”，第二天留學中介的合同就擺在了他辦公桌。他常說 “招商就是招人情”，卻把 “人情” 變成了中飽私囊的幌子。

下屬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有老科員提醒 “政策紅線不能碰”，他冷笑一聲：“我在官場混了三十年，什么紅線沒見過？” 辦公室主任想規范審批流程，他直接把文件扔在地上：“按我的規矩來，出了事我擔著。” 那只舊搪瓷缸被他扔在柜子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就像他早已拋諸腦后的 “實在”。

2023 年秋，省紀委專項巡查組進駐漢東的消息傳來，賈飛武表面鎮定，夜里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讓賈明銷毀賬目，把現金藏進天花板夾層，可林老板落網后的供詞，把他的罪行扒得一干二凈 —— 收禮清單、違規批地記錄、提拔賈明的內幕，樁樁件件都有實證。

被留置那天，賈飛武正在辦公室擦拭紅木桌。紀檢干部推門而入時，他下意識去摸抽屜里的搪瓷缸，卻摸了個空。看著搜查人員翻出的勞力士、現金和違規合同，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那缸子不是讓你擺著看的，是讓你記著，你端的是老百姓的碗，不能裝臟東西。”

招商局的新局長上任后，在柜子角落找到了那只搪瓷缸，洗去灰塵，“為人民服務” 的字跡雖淡，卻依舊清晰。它被擺在了廉政教育室，旁邊貼著賈飛武的懺悔書片段：“我把‘懂事’變成了溜須拍馬，把‘人情’變成了貪腐借口，終究是丟了初心，毀了自己。”

漢東的秋風穿過廉政教育室的窗戶，吹動搪瓷缸輕輕作響，像是在提醒每一個走進來的人：權力是人民給的，不是用來謀私的；初心是用來堅守的，不是用來拋棄的。那些靠溜須拍馬、貪贓枉法換來的繁華，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唯有干干凈凈做事，才能行穩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