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作者：船長與船
表哥陳志強找上門來那天，是我剛拿到升職通知的下午。他提著兩盒市面上最常見的水果，臉上堆著不太自然的笑容。
“小峰，聽說你升主管了？表哥給你道喜！”他把水果放在茶幾上，搓了搓手，“那個...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我心里大概猜到了。這些年，陳志強找我“幫忙”的次數，比我見他的次數還多。小到借車加油，大到借錢應急，每次都是同樣的開場白。
“表哥你說?！蔽业沽吮杞o他。
“我看中了西區一套房子，首付還差三十萬?！彼郯桶偷乜粗遥澳隳懿荒芟冉栉抑苻D一下？就三個月，等我的理財產品到期了，馬上還你?！?/p>
三十萬。這個數字讓我挑了挑眉。去年他借的五萬還沒還，前年借的三萬也只還了一半。
“表哥，三十萬不是小數目?！蔽曳畔虏璞澳阗I房是大事，我當然支持。不過...”
“不過什么？”他急切地問。
“咱們親兄弟明算賬，得立個字據?！蔽椅⑿χf，“利息按銀行定期算，再找個見證人簽字。不是信不過你，是規矩?！?/p>
陳志強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點頭如搗蒜：“應該的應該的！還是表弟想得周到！”
第二天，我帶他去了律師事務所。當著律師的面，我擬了一份詳盡的借款協議：借款三十萬，期限三個月，年利率百分之三點五，逾期按日千分之一收取違約金。更重要的是，我加了一條——若到期未還，債權人有權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抵押物，抵押物為他即將購買的那套房子。
陳志強看到這條時，眼神閃爍：“小峰，這...抵押房子是不是太...”
“表哥，”我溫和但堅定地說，“三十萬是我的全部積蓄，我得有個保障。你要是不方便，咱們可以再商量。”
他咬咬牙，簽了字。律師作為見證人也簽了名。
錢轉過去的當天，陳志強就在朋友圈發了購房合同的照片，配文：“感謝家人支持，終于在這個城市有了自己的家！”下面一堆親戚點贊，姑媽還特意打電話夸我：“小峰有出息了，知道幫襯哥哥?！?/p>
我笑了笑，沒說話。
第一個月相安無事。陳志強偶爾還會發微信，說房子在裝修，邀請我去看看。我以工作忙推脫了。
第二個月開始，他聯系我越來越少。我主動問起還款的事，他總是說：“快了快了，理財月底就到期。”
第三個月的最后一天，我給他發了條微信：“表哥，今天到期了。”
消息石沉大海。打電話，關機。
第四個月初，銀行的催款短信如約而至——我的房貸還款失敗，賬戶余額不足。
我一點也不意外。再次聯系陳志強，這次他接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慌張：“小峰，再寬限幾天！我的錢被套住了，真的！就一個星期！”
“表哥，合同上寫得很清楚。”我平靜地說，“逾期要收違約金?！?/p>
“咱們是親戚！你跟我算違約金？”他聲音提高了。
“親兄弟明算賬，這話是你說的。”我掛了電話。
當天下午，我帶著借款協議去了法院。立案很順利，法官看到抵押條款時，點了點頭：“這合同擬得專業。”
一周后，法院的傳票送到了陳志強的新家。他這才真的慌了，沖到我家來，把傳票摔在桌上：“陳峰！你什么意思？真要把事情做絕？”
我給他倒了杯水：“表哥，坐下說?！?/p>
“我不坐！”他臉紅脖子粗，“你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至于把親表哥告上法庭？讓親戚們知道了，你怎么做人？”
“我怎么做人？”我笑了，“借錢不還的人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這不是有困難嗎！”他拍桌子，“你那三十萬，我又不是不還！你就不能再等等？”
“等多久？等到你下個理財產品到期？”我收起笑容，“表哥，這十年你找我借過七次錢，總共十八萬，還了多少？”
他愣住了。
“五萬?！蔽疑斐鑫甯种?，“還有十三萬，你說緩緩，這一緩就是三年?！?/p>
“那些是小錢！這次是三十萬，我能賴賬嗎？”他還在狡辯。
“小錢就可以賴？”我搖搖頭，“表哥，我今天把話說明白。這三十萬，要么你現在還，要么法院強制執行。你那套房子，現在市價大概一百二十萬吧？”
陳志強的臉瞬間白了：“你...你真要收我的房子？”
“白紙黑字，你簽的字?！蔽野押贤北就频剿媲?，“你再仔細看看借據單，第七條?！?/p>
他顫抖著手拿起合同，看到第七條時，瞳孔猛地收縮。那條寫著：“若借款人未能按期還款，除抵押房產外，其名下所有銀行賬戶、車輛等財產均可作為清償債務的補充擔保?！?/p>
“你...你算計我！”他指著我，手在發抖。
“我只是保護自己?！蔽移届o地說，“表哥，這些年我幫過你多少次？你開店的啟動資金我出的，你結婚我包了最大的紅包，你孩子生病我連夜送醫院?？赡隳兀堪盐耶斕峥顧C，用過就忘?！?/p>
他跌坐在椅子上，說不出話。
“我現在給你兩條路。”我豎起兩根手指，“第一，三天內還錢，利息我可以不要。第二，等法院判決，房子拍賣后多退少補?！?/p>
他抱著頭，半晌才說：“我...我籌錢。”
三天后，陳志強還了三十萬本金，但要求免除利息。我答應了。臨走時，他恨恨地說：“陳峰，從今往后，我沒你這個表弟。”
“正好。”我點點頭，“我也不想有你這樣的表哥?！?/p>
這件事很快在親戚間傳開了。姑媽打電話來罵我冷血，說我不顧親情。我反問：“姑媽，表哥這些年借你的錢還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舅舅倒是支持我：“小峰做得對！志強那孩子就是被慣壞了，總覺得全世界都欠他的?！?/p>
如今，我和陳志強再沒來往。聽說他把新房賣了，搬回了老房子。偶爾在家族聚會上遇到，他也躲著我走。
上周整理書房，我翻出了這些年他寫的所有借條。厚厚一沓，從三千到五萬，都是沒還清的。我把它們裝進文件袋，準備扔掉時，妻子說：“留著吧，是個教訓。”
“什么教訓？”我問。
“善良要有牙齒的教訓?！彼J真地說，“你幫他是情分，他賴賬是他失德。但你不能因為他的失德，就否定自己的善良。”
我抱了抱她：“你說得對?！?/p>
昨天，堂弟來找我借錢創業。我照樣擬了合同，公證，抵押，一步不落。堂弟笑著說：“哥，你這流程太正規了。”
“正規才長久?！蔽艺f。
他爽快地簽了字，還主動說：“哥，你放心，半年內一定還。”
看著他充滿朝氣的臉，我想，或許不是所有親戚都像陳志強。但無論如何，保護自己是第一位的。
這三十萬的風波，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親情可貴，但原則無價。真正的幫助，不是無底線的縱容，而是在尊重規則的前提下，給予支持。
窗外的陽光正好。我把那些舊借條一張張撕碎，扔進垃圾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但教訓要記住。
手機響了，是堂弟發來的項目計劃書。我點開，認真地看起來。
生活還要繼續，善良也要繼續。只是這一次，我會記得給善良穿上鎧甲——不是為了傷害誰，而是為了不讓它再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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