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林浩初劃亮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疲憊的臉。
微信對話框里，置頂聯系人“妍妍”的最后一條消息，定格在昨夜十一點零三分。
那是一條簡短到近乎冷漠的文字：“老公，晚安?！?/p>
下面附帶了一個可愛的兔子睡覺表情包。
若是往常，這會是夜晚最溫暖的慰藉。
但此刻，這行字卻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林浩初的心臟。
因為他清楚地看到，消息發送時的定位，顯示在三百公里外的“云霧山度假區”。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刷到了程清妍的男閨蜜謝俊杰的朋友圈。
一張構圖精致的夜景照片，遠處是山巒輪廓，近處是度假酒店溫暖的燈光。
配文是：“久違的放松，有人相伴，風景獨好。”
沒有出現程清妍的身影，但那種心照不宣的分享，更讓林浩初覺得刺眼。
妻子和她的男閨蜜在一起。
深夜。
互道晚安。
一股混雜著猜忌、屈辱和憤怒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猛地竄起。
他手指顫抖著，點開了與謝俊杰的聊天窗口。
歷史記錄寥寥無幾，最后一次對話還是半年前，關于幫程清妍搬一件重物。
林浩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近乎殘忍的譏誚。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鍵入，仿佛每個字都帶著咬牙切齒的力度：“她有婦科病，沒給你講么？”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世界仿佛安靜了。
他看著那條刺眼的信息送達，想象著對方可能出現的驚愕、慌亂或者鄙夷。
一種扭曲的快意，夾雜著更深的空虛和恐慌，將他緊緊包裹。
這不僅僅是一條報復的信息。
這是一把雙刃劍，刺向遠方的謝俊杰，也劃開了他自己婚姻中那層看似平靜的薄紗。
而薄紗之下，是早已悄然蔓延的裂痕，還是即將引爆的深淵？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親手投下了一顆石子，卻不確定會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01
城市被籠罩在灰蒙蒙的暮色里，寫字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像一串串冰冷的珍珠。
林浩初關掉電腦，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走廊里回蕩著他孤零零的腳步聲。
電梯下行時失重感襲來，讓他有些恍惚。
今天是他和程清妍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
他原本計劃早點下班，訂一家她喜歡的餐廳，連禮物都準備好了——
一條她念叨了好幾次的限量版項鏈。
但臨下班前，部門主管突然塞過來一個急活，要求明天一早必須交出方案。
他試圖解釋，主管卻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語氣不容置疑：“浩初，能者多勞嘛?！?/strong>
“能者多勞”四個字，像一座山壓下來。
他想起謝俊杰，那個似乎永遠從容不迫、時間自由的男人。
程清妍常常笑著說：“俊杰就是會享受生活，不像你，總把自己繃得那么緊?！?/strong>
那時他只會憨厚地笑笑，心里卻像被細小的針尖扎了一下。
走出辦公樓，晚風帶著深秋的涼意灌進脖頸。
他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手機在口袋里安靜著。
沒有程清妍的未讀消息，也沒有詢問他幾點回家的電話。
這種沉默，從幾天前就開始了。
大概是從她得知要和謝俊杰一起去參加那個行業論壇開始？
他甩甩頭，試圖驅散這種不愉快的聯想。
地鐵像一條疲憊的巨龍，在地下隧道中穿行。
車廂里擠滿了同樣面帶倦容的歸家人。
林浩初抓住扶手，看著窗外飛逝的廣告燈牌，思緒卻飄回了家。
那個他和程清妍一起布置的小窩，曾經充滿了歡聲笑語。
是什么時候開始，那種溫馨的氛圍漸漸淡了呢？
好像就是從謝俊杰回國后。
謝俊杰是程清妍的大學同學，據說當年差點就成了情侶。
陰差陽錯，最后各自有了生活。
但謝俊杰始終以“男閨蜜”的身份，活躍在程清妍的生活里。
分享她的喜怒哀樂，點評她的穿衣打扮，甚至在她和林浩初鬧矛盾時充當“調解員”。
林浩初不是沒有表達過不滿。
但每次剛開口，程清妍就會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帶著幾分不解和委屈：“老公，你怎么又來了？俊杰只是我的朋友，我們認識多少年了，要是有什么，還能輪到你嗎？”
“你就是太敏感了，俊杰他人很好的，對你也一直很客氣呀?！?/p>
“我和他之間是純粹的友誼，就像我和小雯（程清妍的女性好友）一樣。”
一連串的話，堵得林浩初啞口無言。
他若再堅持，反倒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不夠信任妻子。
可是，那種純粹的友誼，真的需要每周至少見面一次嗎？
真的需要每天在微信上聊得熱火朝天，連吃了什么、看了什么電影都要分享嗎？
真的需要在謝俊杰失戀時，程清妍陪他到深夜，回家后還紅著眼眶嗎？
林浩初深深吸了口氣，地鐵到站的廣播打斷了他的思緒。
隨著人流走出站口，家的方向亮著零星燈火。
其中有一盞，本該是屬于他的溫暖。
但今天，那盞燈是否亮著，他心里也沒底。
他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沖進了公寓樓的大廳。
電梯緩慢上升，數字一下下跳動，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上。
終于，“?！钡囊宦?，電梯門打開。
他走到家門口，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門開了。
屋內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一股冰冷的、缺乏人氣的空蕩感撲面而來。
她不在家。
林浩初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攥緊了。
他摸索著打開燈，刺眼的光線讓他瞇了瞇眼。
客廳收拾得很整潔，甚至有些過于整潔，像是主人刻意整理后離開的樣子。
餐桌上沒有預留的飯菜，冰箱上也沒有往日常見的便利貼。
他走到臥室門口，推開。
床上空空如也，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屬于程清妍的那一邊，連枕頭都看起來格外冰冷平坦。
林浩初頹然地坐在客廳沙發上，身體深陷進柔軟的墊子里。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是程清妍燦爛的笑臉，那是他們上次去海邊時他抓拍的。
他點開通訊錄，找到“妍妍”，手指懸在撥號鍵上，遲遲沒有按下。
他該說什么？
問她為什么不在家？
問她是不是和謝俊杰在一起？
今天可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啊！
難道她真的忘了嗎？
還是說，在她心里，和男閨蜜的這次出游，遠比這個日子更重要？
一種深切的無力感和被遺忘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心頭。
他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機。
也許她只是臨時有事，也許她一會兒就回來了，帶著驚喜……
他試圖用各種理由安慰自己，但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程清妍和謝俊杰在一起談笑風生的畫面。
謝俊杰總是那樣風度翩翩，言語風趣，和他這個整天埋頭工作、不善言辭的程序員形成了鮮明對比。
程清妍和謝俊杰在一起時，似乎總是格外放松和快樂，那種笑容，有時連林浩初都覺得有些刺眼。
他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試圖驅散這些念頭。
但寂靜的房間里，只有時鐘滴答作響的聲音，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這個結婚紀念日的夜晚，他獨自一人，守著一室清冷。
而對妻子的行蹤和心思，充滿了不確定的猜疑。
這種滋味，苦澀得讓他喉嚨發緊。
02
第二天是周六，林浩初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
天色蒙蒙亮時，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鑰匙開門的聲音驚醒。
心臟猛地一跳，他立刻從沙發上坐起，看向門口。
程清妍穿著一身運動裝，臉頰紅撲撲的，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渾身散發著活力。
她看到林浩初，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浩初？你怎么睡在沙發上？嚇我一跳?！?/p>
林浩初張了張嘴，想問你去哪兒了，為什么夜不歸宿。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像個疑神疑鬼的丈夫。
“昨晚……加班回來晚，就在沙發上睡著了?！彼伊藗€借口，聲音有些沙啞。
程清妍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異常，一邊換鞋一邊興奮地說：“我早上去爬山了！空氣真好！對了，浩初，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說?！?/p>
她走到林浩初身邊，身上帶著室外的清新氣息，眼睛亮晶晶的。
“下周我們行業有個論壇，在云霧山那邊舉辦，聽說規格挺高的，還有不少業內大咖?！?/p>
林浩初心里“咯噔”一下，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然后呢？”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
“俊杰他也收到邀請了！你說巧不巧？”程清妍語氣輕快，
“論壇就一天，但那邊風景特別好，我們商量著，不如趁機多待兩天，就當放松一下了。”
“我們？”林浩初捕捉到了這個詞，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半分。
“對啊，我和俊杰一起?！背糖邋硭斎坏卣f，
“有個伴多好，路上還能互相照應。而且俊杰對那邊熟，他說知道幾個特別棒的景點。”
林浩初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著妻子因為期待而容光煥發的臉，那股壓抑了一晚上的不滿和擔憂終于忍不住冒頭。
“妍妍，”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和，“就你們兩個人去？會不會……不太方便？”
程清妍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帶著點嗔怪：“哎呀，你想什么呢！都什么年代了。我和俊杰是好朋友，一起出去玩怎么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浩初試圖組織語言，
“只是……畢竟男女有別，而且一去好幾天，外面的人看了，難免會說閑話?！?/p>
“閑話？”程清妍的眉頭微蹙起來，“我們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閑話？”
她的語氣開始有些不悅：“浩初，你是不是又鉆牛角尖了？俊杰他不是外人。”
“他不是外人，那我呢？”林浩初脫口而出，說完就后悔了。
這話聽起來太像抱怨，太小氣。
果然，程清妍的臉色沉了下來：“林浩初，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嗎？”林浩初站起身，情緒有些激動，
“謝俊杰，他畢竟是個男人！你們單獨出去旅游，好幾晚不回來，你讓我怎么想？”
“你怎么想？”程清妍的聲音也提高了，“你當然是用你那種狹隘的心思去想！”
“我狹隘？”林浩初覺得一股血往頭上涌，
“好，就算我狹隘！我問你，你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程清妍被問得一怔，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什么日子？”
看到她這個反應，林浩初的心徹底涼了半截。
她真的忘了。
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她忘得一干二凈。
反而對和男閨蜜的出游計劃，記得清清楚楚，興致勃勃。
“昨天，是我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林浩初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難以掩飾的失落。
程清妍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慌亂和愧疚：“??！對不起浩初！我……我最近太忙了，真的給忘了！”
她上前一步，想拉住林浩初的手，卻被他下意識地躲開了。
“忙？”林浩初苦笑了一下，“忙到連個信息都沒有？忙到可以記得和別人的旅行，卻記不住我們的紀念日？”
“我不是故意的……”程清妍的語氣軟了下來，帶著歉意，
“紀念日我們可以補過嘛，等我回來，我們好好慶祝一下，好不好？”
“補過？”林浩初看著她，眼神復雜，“妍妍，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補不回來的?！?/p>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試圖做最后的努力：“那個論壇，你一定要去嗎？或者……我請假陪你去？我們也好久沒一起出去走走了。”
程清妍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這……不太好吧。邀請函只有一張，而且我和俊杰已經說好了……”
“說好了……”林浩初喃喃地重復著這三個字，心里最后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在她心里，和謝俊杰的“說好了”，遠比他的感受和他們的紀念日更重要。
他忽然覺得很累，一種從心底深處蔓延上來的疲憊。
爭吵似乎毫無意義。
他擺了擺手，轉身走向浴室，聲音透著無力：“隨你吧，你開心就好。”
“浩初！”程清妍在他身后喊道，語氣里帶著委屈和不解，
“你為什么總是對俊杰有這么大的敵意？我們真的只是朋友！你就不能試著相信我一次嗎？”
林浩初的腳步頓住了，但沒有回頭。
相信？
他也想相信。
可是，那些過于親密的互動，那些被分享走的時間和關注，像一根根細小的刺，扎在他的信任上。
久而久之，信任早已千瘡百孔。
他最終什么也沒說，走進了浴室，關上了門。
門外，傳來程清妍略帶不滿的嘆息聲。
一門之隔，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一個充滿了委屈和埋怨，另一個則充滿了猜忌和心灰意冷。
03
出發那天，是個秋高氣爽的晴天。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程清妍的心情顯然很好，一邊哼著歌，一邊最后檢查著行李。
她穿了一條漂亮的碎花長裙，外面搭著淺色針織開衫，顯得溫婉又活潑。
這是林浩初很少見她穿的風格，他依稀記得，謝俊杰好像說過喜歡女生這樣穿。
這個念頭讓他的心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都收拾好了嗎？”林浩初靠在門框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
“嗯！差不多了！”程清妍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拍了拍手，
“俊杰說他大概十點左右到樓下接我?！?/p>
“哦?！绷趾瞥鯌艘宦?，目光落在那個不大的行李箱上。
幾天的旅行，帶這些東西，倒也正常。
但他心里卻忍不住想，謝俊杰會不會幫她拿行李？會不會照顧得無微不至？
十點整，樓下傳來了汽車喇叭聲，短促而清脆。
程清妍走到窗邊看了一眼，臉上露出笑容：“他來了！浩初，我走了啊?！?/p>
林浩初沉默地點點頭，走過去，提起行李箱：“我送你下去?！?/strong>
程清妍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p>
電梯里，兩人都沒有說話。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林浩初能聞到程清妍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她最近新買的，他說不上喜歡，但謝俊杰曾夸過好聞。
一樓到了，電梯門打開。
單元門外的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SUV，車型流暢，擦得锃亮。
謝俊杰穿著一身休閑得體的服裝，靠在車門上，看到他們出來，立刻露出了熱情的笑容。
他快步迎了上來，很自然地就要從林浩初手中接過行李箱：“浩初兄，還麻煩你送下來，給我就行?！?/p>
他的動作嫻熟自然，仿佛做過無數次一樣。
林浩初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桿，停頓了一秒，才松開手。
“不麻煩。”他吐出三個字，聲音有些干澀。
謝俊杰輕松地將行李箱放進后備箱，然后轉向程清妍，語氣熟稔而親切：“清妍，準備好了嗎？我們出發吧，路上可能會有點堵，早點走比較好?！?/p>
他的目光落在程清妍的裙子上，笑著補充了一句：“今天這身很漂亮，很適合你?！?/p>
程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識地捋了捋頭發：“謝謝。”
林浩初站在一旁，感覺自己像個多余的局外人。
他們之間的那種默契和自然，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隔絕在外。
謝俊杰這才仿佛剛注意到林浩初的存在，轉向他，笑容依舊得體：“浩初兄，放心吧，我會照顧好清妍的，保證完完整整地給你送回來?！?/p>
這話聽起來像是安慰，但落在林浩初耳朵里，卻帶著一種勝利者般的炫耀意味。
照顧好？
以什么身份？
林浩初的心里翻涌著酸澀和怒意，但臉上卻不得不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嗯，麻煩你了。”
他看向程清妍，想再說點什么，比如“路上小心”、“到了給我電話”。
但程清妍的注意力似乎已經全部放在了即將開始的旅程上。
她對著林浩初揮揮手，語氣輕快：“浩初，那我們走啦！到了我給你發消息?！?/p>
說完，她便很自然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那個位置，曾經是林浩初的專屬。
現在，她卻當著我的面，坐進了另一個男人的車里。
林浩初的手指在身側悄然握緊。
謝俊杰對林浩初點了點頭，算是告別，繞到駕駛座，也上了車。
車窗是開著的，林浩初能看到謝俊杰側過頭，笑著對程清妍說了句什么。
程清妍也笑了起來，那笑容明媚而放松，是林浩初很久沒在她臉上看到過的。
引擎發動，車子平穩地駛離路邊。
程清妍從車窗探出頭，再次對他揮了揮手。
陽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晃眼。
林浩初也抬起手，機械地揮動著。
直到車子匯入車流，消失在街角，他才緩緩放下手臂。
周圍喧鬧的城市聲音仿佛瞬間涌入他的耳朵，又仿佛瞬間離他遠去。
他獨自站在原地，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和失落，將他緊緊包裹。
他忽然想起，剛才程清妍自始至終，沒有給他一個擁抱，甚至沒有一句像樣的告別。
她就那樣，帶著對旅程的期待和興奮，坐進了男閨蜜的車里，離開了。
而他這個丈夫，似乎只成了一個背景板，一個負責拎行李和目送的角色。
心里那個名為猜忌和不安的窟窿，越來越大，呼呼地灌著冷風。
他轉身，慢慢地走回昏暗的單元門廳。
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等待他的，將是漫長而煎熬的幾天。
04
程清妍離開后的第一天，林浩初過得渾渾噩噩。
家里安靜得可怕。
沒有了程清妍走動的聲音，沒有了她的說話聲，甚至連空氣都變得凝滯。
他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但電腦屏幕上的代碼變得模糊而陌生。
他強迫自己專注于方案，可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三百公里外的云霧山。
他們在做什么？
論壇是否順利？
此刻是在游覽風景，還是已經回到了酒店？
謝俊杰會不會對她體貼入微？
那些他未曾帶給她的浪漫和驚喜，謝俊杰會不會趁機彌補？
每一個念頭，都像一條毒蛇，啃噬著他的理智。
傍晚時分，手機終于響了一下。
是程清妍發來的微信。
幾張風景照片，云霧繚繞的山峰，古樸的亭子，還有一張是論壇現場的簽到板。
附言很簡單：“到了，論壇剛開始，這邊風景真好！[笑臉]”
林浩初反復看著那幾條信息，試圖從中找出更多蛛絲馬跡。
照片里沒有謝俊杰的身影，但這并不能讓他安心。
他回復：“嗯，好好玩，注意安全?！?/p>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晚上住哪里？”
消息發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直到晚上快十點，程清妍才回復過來一個酒店的名字和定位，正是云霧山度假區內的那家。
然后又是一條：“今天好累，先洗洗睡了。晚安?！?/p>
語氣平淡，帶著明顯的疲憊，似乎連多打幾個字的力氣都沒有。
沒有電話，沒有視頻，甚至連一句“你在干嘛”都沒有。
這種冷淡，與她和謝俊杰出游前的興奮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浩初盯著那簡潔的“晚安”兩個字，心里空落落的。
他點開朋友圈，刷新了一下。
謝俊杰果然更新了。
是一張豐盛的當地特色晚餐照片，配文：“美景配佳肴，知音在側，不虛此行。”
“知音在側”。
這四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林浩初的眼睛。
他幾乎可以確定，這頓晚餐，謝俊杰是和程清妍一起吃的。
而程清妍卻只字未提，只對他說“好累，先睡了”。
一種被欺騙、被忽視的憤怒混合著強烈的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需要找人說話，再這樣一個人待下去，他覺得自己會瘋掉。
他撥通了好友于洋的電話。
于洋是他的大學同學，現在在同一家公司不同部門，為人理性務實，是他少數可以交心的朋友。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傳來于洋略帶嘈雜的聲音，似乎正在外面。
“浩初？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沒陪你家清妍？”
林浩初喉嚨發緊，沉默了幾秒才低聲說：“她……沒在家?！?/p>
“哦？出差了？”
“不是，”林浩初深吸一口氣，“她和……和謝俊杰出去參加論壇，順便旅游了?！?/p>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然后于洋的聲音變得正經了些：“謝俊杰？她那個男閨蜜？就他們倆？”
“嗯?！绷趾瞥醯穆曇粲行┥硢 ?/p>
“我靠！”于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浩初，你這心也太大了吧？這你能同意？”
“我不同意有用嗎？”林浩初苦澀地說，“她說他們只是朋友，說我思想狹隘?！?/p>
“朋友？狗屁的朋友！”于洋的語氣帶著憤慨，
“男女之間哪有那么純粹的友誼？尤其還是這種所謂的‘男閨蜜’，最他媽危險了！”
“清妍她……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林浩初試圖為妻子辯解，但語氣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浩初，你別自欺欺人了！”于洋打斷他，
“程清妍也許自己覺得沒什么，但那個謝俊杰呢？你敢保證他也沒別的想法？”
“我……”林浩初語塞了。
他不敢保證。
謝俊杰看程清妍的眼神，那種超越普通朋友的關心和熟稔，始終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浩初，不是我說你，”于洋嘆了口氣，“在這事兒上，你就是太慫了，太由著程清妍的性子來了。”
“你越是表現得不在意，她越覺得沒什么。你越是大度，那個謝俊杰就越得寸進尺！”
“那我能怎么辦？”林浩初有些煩躁地說，“跟她大吵大鬧？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那倒不必，但你的態度必須明確！”于洋分析道，
“這次他們一起出去，就是個危險的信號。你必須讓程清妍清楚地知道你的底線在哪里?！?/p>
“等她回來，你得好好跟她談一次，嚴肅地談！不能再這么糊弄過去了。”
于洋的話像錘子一樣敲在林浩初心上。
他也知道該談，可是怎么談？
每次稍微提及，程清妍就用“信任”和“友誼”來堵他的嘴。
他害怕爭吵，害怕撕破臉，害怕那個他不想面對的結果。
或許，在內心深處，他也藏著一種自卑。
謝俊杰家境優渥，見多識廣，幽默風趣，而自己只是個普通程序員，生活單調乏味。
他害怕比較，害怕在程清妍心里，自己真的不如謝俊杰。
這種自卑感，讓他在這段關系里，變得更加被動和怯懦。
“我知道了……”林浩初的聲音充滿了疲憊，“等她回來再說吧?！?/p>
“你啊！”于洋有些恨鐵不成鋼，“別到時候真出了什么事，后悔就晚了！”
掛斷電話，于洋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后悔就晚了……”
林浩初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亂成一團麻。
他點開微信，看著程清妍那個安靜的頭像，猶豫了很久，輸入又刪除，最終什么也沒發出去。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陰云一樣，籠罩在他的心頭。
這一夜，他再次失眠了。
05
接下來的兩天，對林浩初來說是一種緩慢的凌遲。
程清妍斷斷續續地發來一些消息和照片。
大多是風景照，云霧山的奇峰怪石，茂林修竹，清晨的云海，傍晚的落日。
照片拍得很美，可見游玩的心情不錯。
但林浩初敏銳地注意到，在一些照片的角落，或是玻璃的反光里，偶爾會出現謝俊杰的身影。
有時是一個模糊的側影，有時是拿著相機的手，有時是映在觀景臺玻璃上的、與程清妍并肩而立的倒影。
這些不經意的“闖入”，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刺痛著林浩初的神經。
他開始更加仔細地研究每一張照片。
放大，再放大。
觀察程清妍的表情，是純粹的欣賞風景，還是帶著與某人同游的喜悅？
觀察照片的細節，試圖找出任何可能顯示兩人關系超越尋常的蛛絲馬跡。
他甚至去翻看謝俊杰的朋友圈。
謝俊杰更新得更頻繁，除了風景，還有一些富有哲理的感悟，或者幽默的小段子。
下面總有程清妍的點贊和評論，兩人偶爾還會在評論區互動幾句。
那種默契，讓林浩初覺得胸口發悶。
更讓他焦慮的是，程清妍回復他消息的速度，明顯越來越慢。
常常是他發過去好幾條，隔上幾個小時，她才回過來一句簡短的話。
“在爬山，信號不好?！?/p>
“剛吃完飯，累死了?！?/p>
“準備休息了。”
語氣也越來越敷衍，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仿佛和他的交流成了一種負擔。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看到程清妍在謝俊杰朋友圈下面的評論，卻顯得活潑而生動。
這種差別對待，讓林浩初的猜疑像野草一樣瘋長。
他們真的只是在爬山看風景嗎？
晚上回到酒店后，他們在做什么？
為什么每次他試圖打個電話或者視頻過去，她總是以“信號不好”、“累了要休息”為由拒絕？
無數個問題在他腦海里盤旋，找不到答案。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遺棄在孤島上的人，眼睜睜看著載著妻子的船駛向遠方，而船上還有另一個男人。
那種無力感和失控感，幾乎要將他逼瘋。
他開始后悔，后悔當初沒有更堅決地反對這次旅行。
后悔自己的懦弱和所謂的“大度”。
他甚至開始胡思亂想，想象著一些不堪入目的畫面。
酒店的房間，昏黃的燈光，親密的笑語……
這些想象像毒液一樣侵蝕著他的理智。
他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但效率低得可憐。
他試圖找點別的事情做，比如打掃衛生，或者看電影，但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
整個家，都彌漫著程清妍的氣息，卻又找不到她的人。
這種無處不在的缺席，更加深了他的痛苦。
他幾次拿起手機，想給程清妍發一條長長的信息，質問她的冷淡，表達自己的不滿和擔憂。
但打好的字，又被他一次次刪除。
他害怕。
害怕撕破臉皮后，連現在這種脆弱的平靜都無法維持。
害怕得到的答案，是他無法承受的。
于是，他只能繼續忍耐，在焦灼和猜疑中，一分一秒地煎熬。
等待著一個看似遙遙無期的歸期，或者……一個不知是否會到來的爆發點。
時間，從未如此緩慢而難熬。
06
第三天，是程清妍原計劃返程的日子。
林浩初從早上醒來就開始期待。
他特意請了半天假，把家里仔細打掃了一遍，還去超市買了不少菜，都是程清妍愛吃的。
他想，等她回來，或許可以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兩個人好好聊聊。
也許于洋說得對，是時候開誠布公地談一次了。
他不能再這樣猜忌下去，這對兩個人都是一種折磨。
整個上午，他時不時地看手機，期待著程清妍告訴他具體的返程時間。
但手機一直安靜著。
到了中午，他忍不住發了一條消息過去：“妍妍，今天幾點回來？我去接你。”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直到下午三點多，手機才終于響了一聲。
林浩初迫不及待地拿起來看，是程清妍發來的。
不是文字，而是一張照片。
照片里，程清妍和謝俊杰站在一個險峻的峰頂平臺上，背后是翻滾的云海。
兩人都穿著沖鋒衣，戴著墨鏡，對著鏡頭比著勝利的手勢，笑容燦爛。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看起來登對而和諧。
仿佛他們才是一對共同探險的伴侶。
林浩初的心，猛地一沉。
他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程清妍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快樂，那種輕松和愉悅，是和他在一起時很少見的。
而謝俊杰的手，看似隨意地搭在程清妍身后的欄桿上，形成了一個近乎環抱的姿勢。
這個細節，像一根刺，狠狠扎進林浩初的眼睛。
照片下面，附帶著程清妍的留言：“浩初，我們今天爬到主峰了！風景太震撼了！就是有點累?！?/p>
“俊杰說這邊還有個古村落很有特色，我們決定再多留一天，明天下午再回去。不用擔心?！?/p>
多留一天？
林浩初的腦子“嗡”的一聲。
原定的行程就這樣被輕易改變了？
而且，是“俊杰說”？
為什么是謝俊杰的決定？
她為什么那么聽謝俊杰的話？
一股怒火夾雜著冰冷的失望，瞬間沖上了林浩初的頭頂。
他手指顫抖著回復：“為什么突然要多留一天？不是說好今天回來的嗎？”
這一次，程清妍回復得倒是挺快，語氣卻帶著明顯的不悅：“就是臨時決定的嘛，好不容易來一次，玩盡興點不好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工作性質，下次有這么好的機會不知道什么時候了?！?/p>
“你就不能支持我一下嗎？總是這樣掃興?！?/p>
字里行間，充滿了對他的埋怨和不理解。
仿佛他渴望她歸家的心情，成了阻礙她追尋快樂的絆腳石。
林浩初看著這些話，胸口劇烈起伏著。
支持？
掃興？
他還要怎么支持？
眼睜睜看著妻子和別的男人單獨出游，默不作聲，才算支持嗎？
他強壓著怒火，回道：“就你們兩個嗎？住的地方怎么辦？”
“酒店很方便啊，再續住一晚就行了?？〗芏及才藕昧??！?/p>
“俊杰俊杰！什么都是俊杰安排好了！”林浩初終于忍不住，把這句話發了出去。
那邊沉默了幾分鐘，然后發來一段更長的文字，語氣變得生硬：“林浩初，你什么意思？俊杰他熟悉這里，安排得周到點有錯嗎？”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用這種陰暗的想法來揣測別人？”
“我和他只是朋友，一起結伴旅游而已，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能相信？”
“我現在很累，不想跟你吵。就這樣吧?！?/p>
之后，無論林浩初再發什么消息，都再也沒有回復。
電話打過去，也是無人接聽。
林浩初像一頭困獸，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憤怒、委屈、猜忌、恐慌……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夜幕降臨，他沒有開燈，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客廳里。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扭曲而痛苦的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十點，十一點……
終于，在十一點零三分，手機屏幕再次亮起。
沒有圖片，沒有多余的解釋，只有干巴巴的幾個字：“老公，晚安?！?/p>
后面跟著那個熟悉的兔子睡覺表情包。
而消息的定位，依然清晰地顯示在——“云霧山度假區酒店”。
幾乎在同一時刻，他鬼使神差地刷新了一下朋友圈。
謝俊杰更新了。
就是那張夜景照片，燈火闌珊的度假區，配文：“久違的放松，有人相伴，風景獨好?！?/strong>
“有人相伴”……
酒店。
有人相伴。
所有這些詞匯和意象，像一把把淬毒的利刃，徹底刺穿了林浩初最后的心理防線。
一直緊繃的弦，斷了。
理智的堤壩，轟然倒塌。
一股夾雜著極致憤怒、屈辱和毀滅欲的火焰，瞬間吞噬了他。
他的眼睛因為憤怒而布滿了血絲，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只想不顧一切地反擊，去傷害那個讓他痛苦不堪的人。
他點開了與謝俊杰的聊天窗口，歷史記錄空空蕩蕩。
他獰笑著，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了那句惡毒的話：“她有婦科病，沒給你講么？”
每一個字，都帶著他所有的恨意和扭曲的快意。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他感到一種虛脫般的輕松，緊隨其后的，是更深不見底的恐慌和空虛。
信息顯示“已送達”。
他想象著謝俊杰看到這條信息時可能出現的震驚、錯愕、或者鄙夷。
這能破壞他們在嗎？
能離間他們嗎？
他只知道，自己投下了一顆炸彈，而爆炸的后果，可能將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他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仿佛在等待一場審判的降臨。
長夜，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