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補短板到提內涵，縣域教育邁向高質量發展深水區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邊萬莉

當資源的“洼地”被快速填平，一系列關乎縣域教育內涵發展的深層次也逐漸顯現，關于“質”挑戰剛剛開始上演。

縣域教育是中國教育的底色，關乎人才強國的底座。促進教育公平，加快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必須提升縣域教育，謀劃縣中崛起。12月5日，在由中國教育發展戰略學會、新華網主辦，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海亮教育科技服務集團承辦2025縣域教育高質量發展大會上發布的《縣域教育洞察白皮書（2025）》（以下簡稱“白皮書”）顯示，縣域教育已站在從“資源均衡”邁向“質量躍升”的歷史拐點。

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國家高端智庫教育國情調查中心主任張志勇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表示，優質教育的核心是“全面發展+充分發展”：既要開好國家課程，保障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也要關注學生個性差異，為體育、藝術等不同潛能的學生提供專的支持。這種理念轉變能形成良性循環：當縣中能提供優質、適合的教育，家長對本地教育的信任度會提升，優質生源外流現象將得到遏制；而生源穩定與辦學質量提升，又能吸引更多優秀教師扎根縣中，推動教育生態持續優化。

“十四五”的五年，是縣域教育“強基固本”的五年。《“十四五”縣域普通高中發展提升行動計劃》的全面實施，為中國縣域教育投入了前所未有的政策與財政資源。嶄新的教學樓、標準化的運動場、逐步普及的智慧教室設備……通過系統性的資源傾斜和制度安排，讓縣域教育整體跨越式發展，在提供普惠優質教育公共服務上取得新突破，為教育公平奠定了堅實的保障。

回顧過去五年的政策軌跡，其演進路徑是從“扶弱”到“提質”。初期政策集中于“補短板”和“保基本”，成效卓著，解決了生存性問題。隨著發展階段的躍升，政策焦點必順勢轉向“促改革”（如評價體系、辦學模式改革）和“激活力”（如教師激勵、學校自主權擴大），解決發展性問題。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教育體制機制改革研究所所長王烽認為，在推進縣域教育高質量發展過程中，需確立“多樣化教育質量觀”這一共識，著力推進以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為引導的教學改革，深化以學生評價為核心的教育評價改革，同時建立優質教育資源配置與生成新機制，探索師-生-機互動的智能化學習新模式，并建立開放融通的家校社分工合作育人體系。

“未來的縣域教育是優質均衡，不再是低水平的平均，而是高水平基礎上資源的個性化配置、學生的多元化發展。”在海亮教育科技服務集團董事長、總裁陳軍偉看來，鄉村教育振興的關鍵在于“一支好的管理團隊”“一套好的運營機制”。人才應是縣域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金名片”，“優秀校長+名校畢業生”組成的黃金鐵三角團隊，以“鲇魚效應”激活縣域教育生態。

據了解。“十四五”期間，國家系統性部署了“組團式”幫扶、對口支援、名校結對、高校托管等多種幫扶機制，旨在將優質教育資源快速、精準地注入縣域，以期迅速提升薄弱環節。白皮書顯示，在各類輸入的資源中，“先進教育理念與管理經驗的引入”被認為對學校幫助最大。一位縣中校長感慨：“結對名校不僅送來課程，更帶來了教研范式。我們的教師首次見識到備課可以如此精細。這種觀念沖擊，超越物質援助。”

（圖片來源/《縣域教育洞察白皮書（2025）》）

張志勇提出六大縣域普通高中振興的實踐路徑：一是走規范治理之路，完善市縣統籌管理體制等；二是走強化保障之路，加大省市級經費投入等；三是走五育并舉之路，構建德智體美勞全面培養體系等；四是走多樣特色之路，推動學校多樣化發展等；五是走課程改革之路，深化教學創新等；六是走數字賦能之路，利用人工智能實現精準教學與個性化學習等。

在“教育數字化”行動這一國家戰略的強力推動下，AI教育產品進入縣域校園，為彌補師資、資源短板，促進教育均衡提供了新的可能和想象空間。各級政府通過專項采購、試點示范、資源平臺建設等方式，加速了智能技術在教育領域的應用。

白皮書顯示，超過半數受訪縣域教育從業者和公眾AI教育產品的使用率超過半數，且教育從業者使用頻率高于公眾。“我們雖是山區縣，但全縣中學都在逐漸配備AI智慧教室。老師也在學習如何運用智能系統。”云南某縣校長介紹道。

綜合調研情況來看，AI技術在縣域學校的應用已初步形成幾種典型場景：一是“備課與資源準備”，如浙江某教師提到的“利用AI備課助手快速生成教案和習題”；二是“課堂互動增強”，如部分教師嘗試使用AI工具創設情境、進行趣味問答；三是“作業與測評”，利用AI系統進行作業批改和學情分析。

然而，許多被冠以“AI賦能”的應用，仍停留在工具輔助層面，未能深度融合并重塑“教學評價”的核心環節。這種普及和應用呈現出明顯的“淺層化”特征，技術應用的深度與預期存在顯著落差：教師群體最首要的期待是“減負”，希望AI能將他們從重復性、事務性的勞動中解放出來；而公眾（家長和學生）則最期待AI能實現深度的“個性化輔導”和“素養提升”。教師視其為高效的工具，公眾則視其為學習的伙伴。

（圖片來源/《縣域教育洞察白皮書（2025）》）

先進的AI技術能否在縣域教育中深度融合，跨越這“最后一公里”呢？教育工作者與公眾的擔憂形成了共鳴：教育工作者面臨“不會用”和“不好用”的難題；而公眾則高度“擔心沉迷”，這是AI深度應用的社會認知與信任障礙。許多產品設計源于城市名校模式，與縣域學生真實的知識基礎、認知習慣和學習節奏嚴重脫節。

某縣實驗中學表示，“學校采購的智能教學系統功能很強大，界面也很漂亮。但我們要花大量業余時間參加線上培訓才能基本掌握操作，而且系統基于大數據推薦的拓展內容和解題方法，往往超出我們學生當前的平均基礎水平，最后，大家最常用的，還是它最基礎的組卷和作業批改功能。”

結合多位縣域教育從業者訪談，白皮書總結讓AI在縣域教育中真正落地生根，需滿足三個條件：首先，培訓體系必須從理念灌輸轉向深度實操。目前多數培訓仍停留在簡單演示層面，缺乏伴隨式的、長時間的實操指導，導致教師“不會用、用不好”。其次，產品必須與縣域學情深度適配。照搬城市模式的AI產品往往與縣域學生的基礎水平和認知習慣脫節，需要基于真實學情進行本土化改造。最重要的是，AI產品要能支撐“教評學一體化”的創新實踐。此外，能否實現有效互動，是AI能否扎根縣域教育場景的關鍵，也是AI賦能的理想愿景。

張志勇向記者表示，數字賦能需循序漸進。首先要轉變理念，讓校長與教師認識到數字化對提升教學效率、實現精準教學的價值；其次要補齊基礎設施短板；更重要的是推動數字化與教學場景深度融合，可以根據縣中的基礎設施條件，推出不同版本的教育數字化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