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我摸出鑰匙時,金屬表面還沾著夜露的潮氣。推開門的瞬間,客廳飄來一股淡淡的中藥味——是父親喝的那種,帶著點微苦的草木氣。
“回來了?”老婆林慧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點醬油漬。她手里的瓷碗正冒著熱氣,我湊過去看,是給父親熬的小米粥,上面浮著層薄薄的米油。
“嗯,剛從醫院回來。”我脫鞋的動作頓了頓,喉結動了動,“爸的檢查費還差些,我今天跟張經理借了五萬。”
林慧攪粥的勺子停在半空,粥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張經理那人……好說話嗎?”她的聲音有點發飄,我知道她是擔心利息的事。
“沒事,他說不急。”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覺得臉有點僵。陽臺的推拉門沒關嚴,晚風卷著樓下燒烤攤的孜然味飄進來,混著中藥味,倒有種說不出的嗆人。
夜里十一點,我摸黑溜到陽臺。打火機“咔嗒”一聲竄出火苗,橙紅色的光在指縫間跳了跳。第一口煙吸進去,喉嚨像被砂紙蹭過似的疼。月光把晾衣繩上的襯衫影子投在墻上,晃得像面變形的鏡子。我掐滅煙蒂時,手機屏幕亮了下,是銀行的短信提醒:房貸扣款4000元。
“要不……跟小舅子提提?”第二天早飯時,我盯著碗里的咸菜說。林慧正給孩子剝雞蛋,蛋殼碎裂的脆響在安靜的屋里格外清晰。
“小偉他……”她把蛋黃塞進兒子嘴里,聲音壓得很低,“去年添了二胎,上次我去看,奶粉罐堆了半面墻,都是進口的。”
我沒再接話。筷子戳著碗里的粥,米粒黏在瓷碗上,像抹不掉的心事。父親病房里的監護儀還在耳邊滴滴作響,那聲音像根針,一下下扎在心上。
父親出院那天,天陰得厲害。我和大哥在繳費處算賬,玻璃柜臺反射著慘白的光,大哥的手指在賬單上點了點:“各自四萬五,沒跑了。”我摸出手機給張經理轉了四萬五,剩下的五千轉進母親微信,備注寫著“買蛋白粉”。
從那天起,我下班不再走回家那條近路。繞到小區東門的便利店時,總能聞到烤腸機里冒出的油香。穿起印著店名的藍色馬甲時,布料蹭著脖頸有點癢。收銀臺的掃描儀“嘀嘀”響著,我盯著屏幕上的數字,心里算著賬:晚上七點到十一點,一小時十五塊,一個月就是一千八。
小舅子李偉來的那個周末,陽光把客廳的地板曬得發燙。他兒子正趴在地毯上玩遙控車,車輪碾過地板的聲音刺啦啦的。飯桌上,李偉啃著排骨含糊不清地說:“打算換個75寸的電視,現在那個看著費眼。”
林慧正給侄子夾青菜,聞言笑了笑:“是該換個,上次我去看,你家那電視色彩都發暗了。”
我夾菜的手頓了頓,排骨湯的油膩突然涌上喉嚨。飯后我拉李偉到陽臺,瓷磚被曬得發燙,燙得腳心發慌。“我爸那筆錢,”我盯著晾衣繩上晃悠的襪子,“你能不能先湊兩萬?”
李偉的手在褲兜里蹭了蹭,指甲縫里還沾著點黑泥。“不是我不幫,”他撓著頭,聲音比蚊子還小,“上個月剛交了車位費,真沒閑錢。”
夜里兼職回到家,客廳的燈總是亮著盞小夜燈。林慧把我的拖鞋擺得整整齊齊,鞋里塞著暖水袋。有天我累得趴在沙發上就睡,迷迷糊糊感覺她在給我蓋毯子,布料上有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別熬了。”她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著,“我這個月績效發了,能頂上點。”我沒睜眼,只覺得眼眶有點熱。
便利店的冷柜總在凌晨發出嗡鳴,我數著貨架上的可樂瓶發呆時,手機震了震。是李偉轉來一萬五,附言寫著“先拿著”。我站在冷柜前愣了半天,冷氣從褲腳鉆進來,凍得腳踝發麻。
還清錢那天,我請張經理在樓下小飯館吃飯。啤酒沫子在玻璃杯里冒著泡,他拍著我肩膀說:“其實你老婆上個月就來跟我打聽,說要不要先還點利息。”我夾菜的手頓了頓,突然想起林慧最近總說公司加班,原來她是去做了兼職。
“以后花錢得有計劃。”晚飯后我牽著林慧的手散步,晚風里有桂花的甜香。她的手比以前粗糙了些,指腹上磨出了點繭子。
“嗯。”她把頭靠在我胳膊上,“上次小偉借錢買游戲機,我沒告訴你,是我不對。”
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兒子騎著滑板車從旁邊竄過,笑聲像串銀鈴。遠處傳來李偉的喊聲,他手里舉著個大西瓜,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哥,剛買的,沙瓤的!”
我看著他跑過來的樣子,突然想起小時候,他總搶我的冰棍,最后卻把最甜的那口塞給我。西瓜的甜汁濺在手上,黏糊糊的,像極了日子本該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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